陶渊明《乞食》原文、注释、翻译与赏析

乞食

陶渊明

饥(ji)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zhi)①。

行(xing)行(xing)至斯(si)里②，叩门拙言辞。

主人解余意(yi)，遗③赠岂虚来④。

谈谐终日(ri)夕，觞(shang)⑤至辄⑥倾杯。

情(qing)欣新知欢，言咏遂赋诗。

感子漂母惠(hui)，愧我非韩(han)才(cai)⑦。

衔戢⑧知(zhi)何谢，冥(ming)报(bao)以相贻(y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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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之：往。

②斯：这(zhei)。里：居(ju)民(min)聚居(ju)的地方(fang)，指(zhi)村里。

③遗（wèi）：赠送。

④岂虚来：哪(na)能让你（指诗(shi)人）白跑一趟。

⑤觞（shāng）：进(jin)酒劝饮。

⑥辄：就，总是。

⑦非韩才(cai)：没有韩信的(de)才(cai)能。

⑧衔戢（jí）：衔：马(ma)勒于口，勒不会掉落，意(yi)为永远(yuan)不忘。戢：收藏。衔戢：谓敛(lian)藏于心，表(biao)示(shi)衷心感激。

【赏析】

《乞食》一(yi)(yi)诗，是渊明躬耕(geng)生涯之一(yi)(yi)侧面写(xie)照，至为真实，亦至为感人。

“饥(ji)来驱我去，不知竟何(he)之(zhi)(zhi)(zhi)。”陶(tao)渊(yuan)明归耕(geng)之(zhi)(zhi)(zhi)后(hou)，备(bei)尝(chang)农(nong)民之(zhi)(zhi)(zhi)艰辛，尤其是饥(ji)饿(e)，《有(you)会而作(zuo)》云：“弱年逢(feng)家乏，老至(zhi)更长饥(ji)。”《饮(yin)酒》第十(shi)六首(shou)云：“竟抱(bao)固穷节(jie)，饥(ji)寒饱所更。"皆可印(yin)证。起(qi)二句直写(xie)出(chu)为饥(ji)饿(e)所逼迫，不得不去乞食的痛苦情形(xing)和(he)惶遽心态(tai)，诗人(ren)自己也不知该往何(he)处去才是。“竟”之(zhi)(zhi)(zhi)一(yi)字，透露出(chu)反覆的思忖，既见得当(dang)时农(nong)村之(zhi)(zhi)(zhi)凋(diao)敝(bi)，有(you)粮之(zhi)(zhi)(zhi)家太(tai)少，告(gao)贷几乎无门(men)；亦见得诗人(ren)对于所求之(zhi)(zhi)(zhi)人(ren)，终究有(you)所选择。

渊(yuan)明乃固穷之(zhi)士，萧(xiao)统《陶渊(yuan)明传》载(zai)江州刺(ci)史檀道济“馈以梁(liang)肉，（渊(yuan)明）麾之(zhi)而去”，就是(shi)一好(hao)例(li)。“行(xing)(xing)行(xing)(xing)至(zhi)斯(si)里，叩门(men)拙言辞(ci)(ci)。”走啊走啊，不期然地走至(zhi)那一处(chu)墟里。由此(ci)(ci)可(ke)见，虽然“不知竟何之(zhi)”，但下意识中，终究还(hai)是(shi)有(you)其人(ren)的。此(ci)(ci)人(ren)当然应是(shi)一可(ke)求(qiu)之(zhi)人(ren)。尽管(guan)如此(ci)(ci)，敲开门(men)后，自己还(hai)是(shi)口讷辞(ci)(ci)拙，不知所云。

乞食，对于一个有自尊心的入，毕竟是难于启齿的呵。“主人解余意，遗赠岂虚来。”主人见渊明此时的饥色和窘样，他全明白了，立刻拿出粮食相赠，诗人果然不虚此行。多么好的人呵！诗情至此，由痛苦惶遽转变、提升为欣慰感激。“谈谐终日夕，觞至辄倾杯。”主人不仅急人之难，而且善体人情。他殷勤挽留诗人坐下相谈，两人谈得投机，不觉到了黄昏，饭已经做好了，便摆出了酒菜。诗人已经无掏无束了，端起酒杯便开怀畅饮。渊明爱酒。“倾”之一字，下得痛快，这才是渊明“质性自然”之本色呵。“情欣新知欢，言咏遂赋诗。”诗人为有这位新交而真心欢喜，谈得高兴，于是赋诗相赠。从“新知”二字，可见主人与诗人尚是新交，但诗人心知其人亦是一雅士，所以才“行行至斯里。”下面四句，正面表达感激之情，是全诗的主要意旨。“感子漂母惠，愧我非韩才。”《史记·淮阴侯列(lie)传》载韩信“始为布衣时，贫”，“钓于(yu)(yu)城下(xia)，诸母(mu)(mu)(mu)漂（絮），有(you)(you)一母(mu)(mu)(mu)见信饥，饭(fan)信，竟漂数十日。信喜(xi)，谓漂母(mu)(mu)(mu)日：‘吾必有(you)(you)以重报(bao)母(mu)(mu)(mu)。"后(hou)来韩信在(zai)刘邦部下(xia)立大功，封楚王，“召所从食漂母(mu)(mu)(mu)，赐干金。”诗(shi)人(ren)借用(yong)此(ci)一典故，对主人(ren)说(shuo)，感(gan)激(ji)您深(shen)(shen)似(si)漂母(mu)(mu)(mu)的(de)恩(en)惠，倾愧的(de)是我(wo)无韩信之(zhi)才(cai)能，难以报(bao)答于(yu)(yu)您。“衔戢知(zhi)何(he)谢，冥(ming)报(bao)以相贻。”您的(de)恩(en)惠我(wo)永远珍藏在(zai)心里，今生不知(zhi)如(ru)何(he)能够答谢，只有(you)(you)死后(hou)我(wo)在(zai)冥(ming)冥(ming)之(zhi)中，再来报(bao)答于(yu)(yu)您。中国古代(dai)有(you)(you)“冥(ming)报(bao)”的(de)说(shuo)法，如(ru)“结草衔环”的(de)故事(shi)便是。“冥(ming)报(bao)”之(zhi)语(yu)，表达的(de)是至深(shen)(shen)至高的(de)感(gan)激(ji)之(zhi)忱。“冥(ming)报(bao)”之(zhi)是否可能，虽(sui)可不论(lun)，但(dan)此(ci)种感(gan)激(ji)之(zhi)忱，则至为珍贵。

此诗(shi)的启示意义，超越了乞食(shi)一事。全幅诗(shi)篇语言平淡无华，却(que)蕴发着人(ren)性美丽的光辉。主人(ren)急(ji)人(ren)之难(nan)，诗(shi)人(ren)感恩(en)图报，皆(jie)至性真情，自然呈露，光彩照人(ren)。这(zhei)是两种高尚人(ren)格的对面与相(xiang)照。急(ji)人(ren)之难(nan)，施恩(en)不图报；受恩(en)必(bi)报，饮水(shui)不忘挖井人(ren)——这(zhei)是中国民族精神中的传(chuan)(chuan)统美德(de)。诗(shi)中映现(xian)的两种人(ren)格，深受传(chuan)(chuan)统美德(de)的煦(xu)育．，亦是传(chuan)(chuan)统美德(de)的体现(x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