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fan)晔《后汉书·班超传(chuan)》原文、注(zhu)释与翻译(yi)
［南朝·宋］范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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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中这篇著名的(de)人物传(chuan)记即(ji)详尽而又生动地记述了班超(chao)在(zai)西(xi)域戎马倥偬、浴血奋战(zhan)的(de)一生。文(wen)字雅(ya)洁，叙事(shi)流利，头(tou)绪虽多而脉络(luo)不乱(luan)。人物形象鲜明，写来有声有色(se)。这里节选的(de)是(shi)传(chuan)文(wen)的(de)主(zhu)要部(bu)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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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超，字仲升，扶(fu)风(feng)平陵人［1］，徐(xu)令彪之少子也［2］。为人有大志，不(bu)修细节，然(ran)内孝谨，居家常(chang)执勤苦，不(bu)耻(chi)劳辱(ru)。有口辩，而涉猎书传。
［1］扶(fu)风(feng)：汉(han)(han)郡名，辖区相当(dang)于今(jin)咸阳、兴平、扶(fu)风(feng)、乾县(xian)(xian)(xian)一(yi)带(dai)。平陵(ling)(ling)：扶(fu)风(feng)下属县(xian)(xian)(xian)名，故城在今(jin)陕西咸阳市东(dong)北(bei)(bei)。按：据(ju)《后汉(han)(han)书(shu)·班彪(biao)传(chuan)》，超应为安(an)陵(ling)(ling)（故城在今(jin)河南舞阳县(xian)(xian)(xian)北(bei)(bei)）人。［2］徐(xu)令(ling)：徐(xu)县(xian)(xian)(xian)县(xian)(xian)(xian)令(ling)。徐(xu)县(xian)(xian)(xian)，当(dang)时(shi)属临(lin)淮(huai)郡，在今(jin)安(an)徽泗县(xian)(xian)(xian)西北(bei)(bei)部。彪(biao)：即班彪(biao)，班固和(he)班超的父亲，史(shi)学家。性(xing)“沈重好古”，汉(han)(han)光武帝时(shi)举茂(mao)才，拜徐(xu)令(ling)。后以病免，遂专心史(shi)籍。《汉(han)(han)书(shu)》是(shi)从他开(kai)始编写(xie)的。
班超，字仲升，扶风郡平陵县人，是徐县县令班彪的小儿子。他为人很有志向，不拘小节，但品德很好，在家中每每从事辛勤劳苦的粗活，一点不感到难为情。班超很有口才，广泛阅览了许多书籍。
永平五年［3］，兄固(gu)被召(zhao)诣(yi)校书(shu)郎［4］，超与(yu)母(mu)随至洛阳(yang)［5］。家贫，常为官佣书(shu)以供养(yang)［6］，久劳(lao)苦。尝辍业投笔叹曰(yue)：“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jie)子、张骞立(li)功异域(yu)［7］，以取(qu)封(feng)侯，安能久事(shi)笔研间乎［8］？”左右皆笑(xiao)之。超曰(yue)：“小子安知壮(zhuang)士志哉？”其后(hou)行诣(yi)相者，曰(yue)：“祭酒(jiu)［9］，布衣诸生耳(er)，而当封(feng)侯万(wan)里之外。”超问其状。相者指曰(yue)：“生燕颔(han)虎颈［10］，飞(fei)而食肉，此(ci)万(wan)里侯相也。”久之，显宗问固(gu)［11］：“卿弟安在？”固(gu)对：“为官写书(shu)，受直(zhi)以养(yang)老母(mu)［12］。”帝乃(nai)除超为兰台令史［13］。后(hou)坐事(shi)免官。
［3］永(yong)(yong)平五年(nian)(nian)：62年(nian)(nian)。永(yong)(yong)平。东汉(han)(han)明帝(di)年(nian)(nian)号(hao)（58—75）。［4］固(gu)(gu)：班固(gu)(gu)，字孟坚(jian)，博贯载籍，曾(ceng)历时(shi)二十(shi)余年(nian)(nian)，著《汉(han)(han)书(shu)(shu)》一百(bai)二十(shi)卷(juan)（其中(zhong)“八表”及《天文(wen)(wen)(wen)志(zhi)》为(wei)(wei)班昭续作(zuo)）。永(yong)(yong)元(yuan)四年(nian)(nian)（92），因窦宪(xian)被控“图(tu)谋弑(shi)逆”案，牵连(lian)入狱，并(bing)死于狱中(zhong)。诣（ｙì意）：到。这(zhei)里指赴任(ren)。校书(shu)(shu)郎：管理(li)书(shu)(shu)籍的(de)官。［5］洛阳：东汉(han)(han)首都。［6］为(wei)(wei)官佣(yong)书(shu)(shu)：受(shou)官府雇用钞(chao)写书(shu)(shu)籍。［7］傅介子：汉(han)(han)义(yi)渠(qu)人，年(nian)(nian)幼好学(xue)，曾(ceng)弃笔而(er)叹曰：“大丈夫(fu)当立功绝域(yu)，何能坐事散(san)儒！”遂从(cong)军。昭帝(di)时(shi)奉命出使(shi)西域(yu)，因楼兰（即下文(wen)(wen)(wen)之“鄯(shan)善(shan)”）帮助(zhu)匈奴反对汉(han)(han)朝(chao)，他“愿往(wang)刺之”，杀楼兰王而(er)还(hai)，被封为(wei)(wei)义(yi)阳侯。张(zhang)骞：西汉(han)(han)汉(han)(han)中(zhong)人，曾(ceng)应(ying)募出使(shi)月氏，经匈奴时(shi)被留居十(shi)余年(nian)(nian)，逃归后拜大中(zhong)大夫(fu)，随大将(jiang)军卫青击匈奴，封博望侯，是(shi)(shi)武帝(di)时(shi)代(dai)首先(xian)(xian)打(da)通西域(yu)的(de)探(tan)险家。［8］久事笔研(yan)：以(yi)舞(wu)文(wen)(wen)(wen)弄(nong)墨为(wei)(wei)生。研(yan)，同“砚”。［9］祭酒(jiu)：犹言先(xian)(xian)辈(bei)。古代(dai)酹酒(jiu)祭神，每由坐中(zhong)尊(zun)长(zhang)率先(xian)(xian)举酒(jiu)以(yi)祭，后遂称位尊(zun)或年(nian)(nian)长(zhang)者为(wei)(wei)祭酒(jiu)。［10］燕(yan)颔虎颈(jing)：下巴颏象(xiang)燕(yan)子，头颈(jing)象(xiang)老虎一般肥硕粗健。这(zhei)是(shi)(shi)相士的(de)迷(mi)信说法。［11］显宗：东汉(han)(han)明帝(di)的(de)庙(miao)(miao)(miao)号(hao)。汉(han)(han)代(dai)皇(huang)(huang)帝(di)有在谥号(hao)外别具庙(miao)(miao)(miao)号(hao)者，如明帝(di)全(quan)称是(shi)(shi)“显宗孝明皇(huang)(huang)帝(di)”，其中(zhong)“显宗”是(shi)(shi)庙(miao)(miao)(miao)号(hao)，“孝明皇(huang)(huang)帝(di)”是(shi)(shi)谥号(hao)。［12］直：同“值”，报酬。［13］除(chu)：任(ren)命。兰台：皇(huang)(huang)室藏珍(zhen)秘图(tu)书(shu)(shu)的(de)地方。令(ling)史：官名，掌(zhang)报表文(wen)(wen)(wen)书(shu)(shu)事。据《续汉(han)(han)志(zhi)》：“兰台令(ling)史六(liu)人，秩百(bai)石，掌(zhang)书(shu)(shu)劾奏及印主文(wen)(wen)(wen)书(shu)(shu)。”
汉明帝永平五年，班超的哥哥班固受朝廷征召前往担任校书郎，他便和母亲一起随从哥哥来到洛阳。因为家中贫寒，他常常受官府所雇以抄书来谋生糊口，天长日久，非常辛苦。他曾经停止工作，将笔扔置一旁叹息道：“身为大丈夫，虽没有什么突出的计谋才略，总应该学学在国外建功立业的傅介子和张骞，以封侯晋爵，怎么能够老是干这笔墨营生呢？”周围的同事们听了这话都笑他。班超便说道：“凡夫俗子又怎能理解志士仁人的襟怀呢？”后来，他去见一个看相先生，这人对他说：“尊敬的长者，你虽是一个平常的读书人，但日后定当封侯于万里之外。”班超想问个究竟。这算命的指着他说：“你有燕子一般的下巴，老虎一样的头颈，燕子会飞，虎要食肉，这是个万里封侯的命相。”过了好久，明帝有一次问起班固：“你弟弟现在在哪里？”班固回答说：“在帮官府抄书，以此所得来供养老母。”于是明帝任命班超为兰台令史，后来因犯了过失而被免官。
十(shi)六年［14］，奉(feng)(feng)车都(dou)尉(wei)窦固出(chu)击(ji)匈奴［15］，以(yi)超(chao)(chao)(chao)为(wei)(wei)假(jia)司马［16］，将兵别击(ji)伊吾(wu)［17］，战于(yu)蒲(pu)类(lei)海［18］，多斩首虏(lu)(lu)而(er)还。固以(yi)为(wei)(wei)能(neng)，遣与(yu)(yu)从事(shi)(shi)郭(guo)恂俱使西域［19］。超(chao)(chao)(chao)到(dao)鄯善［20］，鄯善王(wang)广奉(feng)(feng)超(chao)(chao)(chao)礼(li)敬(jing)甚备，后忽更疏懈。超(chao)(chao)(chao)谓其(qi)官(guan)(guan)属(shu)曰：“宁觉广礼(li)意薄乎？此(ci)必(bi)有(you)北虏(lu)(lu)使来［21］，狐疑未知(zhi)所从故(gu)也(ye)(ye)［22］。明者(zhe)睹未萌，况已著耶？”乃(nai)诏侍(shi)胡(hu)(hu)诈之(zhi)曰［23］：“匈奴使来数日(ri)，今(jin)(jin)(jin)安在乎？”侍(shi)胡(hu)(hu)惶恐，具服其(qi)状［24］。超(chao)(chao)(chao)乃(nai)闭侍(shi)胡(hu)(hu)［25］，悉会其(qi)吏士三十(shi)六人，与(yu)(yu)共饮，酒(jiu)酣，因激怒之(zhi)曰：“卿曹与(yu)(yu)我(wo)俱在绝域［26］，欲立(li)(li)大(da)功以(yi)求富贵。今(jin)(jin)(jin)虏(lu)(lu)使到(dao)裁数日(ri)［27］，而(er)王(wang)广礼(li)敬(jing)即废，如今(jin)(jin)(jin)鄯善收(shou)吾(wu)属(shu)送匈奴，骸骨长为(wei)(wei)豺(chai)狼食矣［28］。为(wei)(wei)之(zhi)奈何！”官(guan)(guan)属(shu)皆曰：“今(jin)(jin)(jin)在危亡之(zhi)地(di)，死生从司马。”超(chao)(chao)(chao)曰：“不入虎(hu)穴，不得虎(hu)子。当今(jin)(jin)(jin)之(zhi)计，独有(you)因夜以(yi)火攻虏(lu)(lu)使［29］，彼不知(zhi)我(wo)多少，必(bi)大(da)震怖，可殄(tian)尽也(ye)(ye)［30］。灭此(ci)虏(lu)(lu)则鄯善破(po)胆，功成事(shi)(shi)立(li)(li)矣。”众(zhong)曰：“当与(yu)(yu)从事(shi)(shi)议之(zhi)。”超(chao)(chao)(chao)怒曰：“吉凶决于(yu)今(jin)(jin)(jin)日(ri)。从事(shi)(shi)文(wen)俗吏［31］，闻此(ci)必(bi)恐而(er)谋泄，死无所名，非(fei)壮士也(ye)(ye)。”众(zhong)曰：“善。”
［14］十六年：永平十六年（73）。［15］奉车都尉：官名，掌管皇帝御乘舆车，是皇帝的高级侍从。窦固：字孟孙，窦融之侄，汉光武帝之婿。好览书传，尤喜兵法，中元初封显亲侯，明帝时拜奉车都尉。窦固与班超是同乡，窦氏家族因班彪劝导而归附汉光武帝，故二人交好。［16］假司马：次于军司马的官职。汉制，大将军营凡五部，每部设校尉、军司马各一人，又有军假司马一人为副。［17］伊吾：西域地名，故址在今新疆哈密市一带，汉取此以通西域。［18］蒲类海：湖泊名。即今新疆巴里坤哈萨克自治县之巴里坤湖。［19］从事：幕僚一类的文职官员。［20］鄯善：西域国名，西汉曰：“楼兰”，昭帝元凤四年（前77）改称鄯善。故地在今新疆婼羌县。［21］北虏：指匈奴。［22］狐疑：犹豫不决。［23］侍胡：服侍汉使的胡人。［24］具服其状：把实情都招供了。服，通“伏”，有“伏罪”之意。［25］闭：：指关押。［26］卿曹：你们。曹，辈。绝域：离中原极远的地方。［27］裁：同“才”。［28］长：永远。［29］因：趁着。［30］殄（ｔｉǎｎ舔）：灭绝。［31］文俗吏：平庸的文官。
永平十六年，奉车都尉窦固带兵去与匈奴作战，任命班超为假司马，让他率领一支军队去攻打伊吾，双方交战于蒲类海，班超杀死了很多敌人回来。窦固认为他很有才干，便派遣他随幕僚郭恂一起出使西域。班超到了鄯善国，国王广接待他们礼节非常恭敬周到，但不久突然变得疏忽怠慢起来。班超对他的随从人员说：“你们难道没觉察鄯善王广的态度变得淡漠了么？这一定是北匈奴有使者来到这里，使他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服从谁好的缘故。头脑清醒的人能够预见到还未发生的事情，何况现在已明摆着呢？！”于是班超找来一个服侍汉使的鄯善人，诳骗他说：“我知道北匈奴的使者来了好些天了，现在住在哪里？”这侍者一慌张害怕，就将实情全都招认了。班超便关押了这个侍从，将一起出使的三十六个人全部召集，与大家一同喝酒。等喝到非常痛快的时候，顺势用话煽动他们说：“你们诸位与我都身处边地异域，要想通过立功来求得富贵荣华。但现在北匈奴的使者来了才几天，鄯善王广对我们便不以礼相待了。如果一旦鄯善王把我们缚送到北匈奴去，我们不都成了豺狼口中的食物了么？你们看这怎么办呢？”大家都齐声说道：“我们现在已处于危亡的境地，是生是死，就由你司马决定吧。”班超便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在的办法，只有乘今晚用火进攻匈奴使者了，他们不知我们究竟有多少人，一定会感到很害怕，我们正好可趁机消灭他们。只要消灭了他们，鄯善王广就会吓破肝胆，我们大功就告成了。”众人提议道：“应当和郭从事商量一下。”班超激动地说：“是凶是吉，在于今日一举。郭从事是个平庸的文官，他听到这事必定会因为害怕而暴露我们的行动计划，我们便会白白送死而落下不好的名声，这就称不上是壮士了。”大家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