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麻(ma)地家(jia)底最厚实的一户人家(jia)，就是杜(du)小康家(jia)，但它(ta)竟在一天早(zao)上(shang)，忽然一落(luo)千丈，跌(die)落(luo)到了另一番境地里，杜(du)家(jia)的独(du)生子杜(du)小康失学了，只好跟着父亲(qin)去(qu)放鸭。
一
小木船赶着鸭(ya)子，不(bu)知行驶了(le)多久，当杜小康(kang)回头一(yi)看，已经不(bu)见油麻地(di)时，他(ta)居然对父亲说：“我不(bu)去放鸭(ya)了(le)，我要上岸回家(jia)……”他(ta)站在船上，向后眺望(wang)，除了(le)朦朦胧(long)胧(long)的(de)树(shu)烟，就什么也(ye)没有了(le)。
杜雍(yong)和沉着脸，绝不回头(tou)去看一(yi)眼。他对杜小康带了哭(ku)腔的请求，置(zhi)之(zhi)不理，只是(shi)不停地撑着船，将(jiang)鸭子(zi)一(yi)个(ge)劲(jing)赶(gan)向前(qian)方。
鸭(ya)群在(zai)船前(qian)形(xing)(xing)(xing)成(cheng)一个(ge)倒置的扇面形(xing)(xing)(xing)，奋力向前(qian)推(tui)进，同时，造成(cheng)了一个(ge)扇面形(xing)(xing)(xing)水(shui)(shui)(shui)流(liu)。每(mei)只鸭(ya)子本身(shen)，又(you)有(you)着自己用(yong)身(shen)体(ti)分开(kai)的小扇面形(xing)(xing)(xing)水(shui)(shui)(shui)流(liu)。它(ta)们在(zai)大扇面形(xing)(xing)(xing)水(shui)(shui)(shui)流(liu)之中，织成(cheng)了似乎很(hen)有(you)规律性的花纹。无论是(shi)小扇面形(xing)(xing)(xing)水(shui)(shui)(shui) 流(liu)，还是(shi)大扇面形(xing)(xing)(xing)水(shui)(shui)(shui)流(liu)，都很(hen)急促(cu)有(you)力。船首是(shi)一片均(jun)匀的、永恒的水(shui)(shui)(shui)声。
杜雍和现在(zai)只是(shi)要求它们向前(qian)游去，不停(ting)顿地游去，不肯给(ji)他们一点觅(mi)食或(huo)嬉(xi)闹的机会(hui)(hui)。仿佛(fo)只要稍微慢下(xia)一点来，他也会(hui)(hui)像(xiang)他的儿(er)子一样突然地对前(qian)方感到茫然和恐惧，从而也会(hui)(hui)打消离开(kai)油麻地的主意。
前行是纯粹的。
熟悉(xi)的树木、村庄(zhuang)、桥梁……都(dou)在不停地后退，成为杜小康眼(yan)中的遥远(yuan)之物(wu)。
终于已经不可能再有回头(tou)的念头(tou)了。杜(du)雍和这才(cai)将船(chuan)慢慢停下。
已经是陌生(sheng)的天(tian)空(kong)和陌生(sheng)的水面(mian)。偶然行过去一只船(chuan)，那船(chuan)上的人已是杜雍和杜小康从未(wei)见过的面(mian)孔了。
鸭们(men)不管(guan)。它们(men)只要有(you)(you)水就行。水就是(shi)它们(men)永(yong)远的故乡。它们(men)开始觅(mi)食。觅(mi)食之后，忽然有(you)(you)了兴(xing)致，就朝着这片天空叫上几(ji)声(sheng)。没有(you)(you)其他声(sheng)音，天地又(you)如此(ci)空旷，因此(ci)，这叫声(sheng)既显(xian)得(de)寂寞，又(you)使人感到振奋(fen)。
杜小康已不可能再去(qu)想他的油麻地。现在，占据他心灵(ling)的全部是(shi)前方(fang)：还(hai)要(yao)走多远?前方(fang)是(shi)什么样(yang)子?前方(fang)是(shi)未(wei)知的。未(wei)知的东西，似乎更能撩逗一个少年的心思。他盘腿坐(zuo)在船头(tou)上，望着(zhe)一片(pian)茫茫的水。
四周只(zhi)是草滩或凹地，已无一户(hu)人家。
黄(huang)昏，船舱(cang)里的小(xiao)泥(ni)炉，飘(piao)起第一缕炊烟(yan)，它(ta)是(shi)这里的惟(wei)一的炊烟(yan)。它(ta)们在(zai)晚风(feng)中(zhong)向水(shui)面飘(piao)去，然(ran)后又贴着水(shui)面，慢慢飘(piao)散。当锅中(zhong)的饭已经煮熟(shu)时，河水(shui)因晒了(le)一天太阳(yang)而开始飘(piao)起炊烟(yan)一样的热气(qi)。此(ci)时，热气(qi)与炊烟(yan)，就再也无法分得清楚(chu)了(le)。
月亮从(cong)河的东(dong)头(tou)升上空(kong)中(zhong)时，杜(du)雍和(he)父子俩(liang)已经开始吃(chi)饭(fan)。
鸭(ya)们十分乖巧。也(ye)正是在夜(ye)幕(mu)下的(de)(de)(de)大水上，它(ta)们才忽然觉得自(zi)己(ji)已成了无家的(de)(de)(de)漂游者了。它(ta)们将(jiang)主人的(de)(de)(de)船团团围住，唯恐自(zi)己(ji)与这只惟一的(de)(de)(de)使它(ta)们感(gan)到还有(you)依托的(de)(de)(de)小船分开。它(ta)们把(ba)嘴插(cha)在翅膀里(li)(li)，一副(fu)睡(shui)觉绝不让主人操心的(de)(de)(de)样子。有(you)时，它(ta)们会将(jiang)头(tou)从翅膀里(li)(li)拔出，看一眼船上的(de)(de)(de)主人。知道一老一小都还在船上，才又将(jiang)头(tou)重新插(cha)回翅膀里(li)(li)。
父子俩都不想(xiang)很快地去睡(shui)觉。
杜小康想(xiang)听(ting)到声(sheng)音(yin)，牛叫或者狗吠。然而(er)，这不可能。
等杜小康终于有了倦意，躺到船舱里的席(xi)子上(shang)。
以后的几天，都(dou)是这一天的重(zhong)复(fu)。
这一天，他们(men)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这才是真正的(de)(de)芦(lu)(lu)(lu)荡(dang)，是杜(du)小(xiao)(xiao)康从(cong)未见过的(de)(de)芦(lu)(lu)(lu)荡(dang)。到(dao)(dao)达这里时，已是傍晚(wan)。当杜(du)小(xiao)(xiao)康一眼望去(qu)，看到(dao)(dao)芦(lu)(lu)(lu)苇如绿色的(de)(de)浪潮直(zhi)涌到(dao)(dao)天边时，他(ta)害怕(pa)(pa)了(le)——这是他(ta)出(chu)门以(yi)来第一回真正感到(dao)(dao)害怕(pa)(pa)。芦(lu)(lu)(lu)荡(dang)如万(wan)重大山围住了(le)小(xiao)(xiao)船。杜(du)小(xiao)(xiao)康一种永远逃不走的(de)(de)感觉。他(ta)望着(zhe)父(fu)亲，眼中露(lu)出(chu)了(le)一个孩子的(de)(de)胆怯(qie)。
父亲显(xian)然(ran)也是有(you)所慌张的。但(dan)他在儿(er)子面前，必(bi)须显(xian)得镇静。他告诉杜小(xiao)康，芦苇丛里有(you)芦雁的窝(wo)，明天，可以去捡(jian)芦雁的蛋；有(you)兔子，这里的兔子，毛色与芦苇相似(si)，即使(shi)它就在你眼(yan)前蹲(dun)着，你也未必(bi)能一眼(yan)发现它……
吃(chi)完(wan)饭，杜小康才(cai)稍(shao)稍(shao)从恐(kong)慌中(zhong)静定下来。
这里的气味，倒是(shi)很好(hao)闻的。万(wan)顷芦苇(wei)(wei)，且又是(shi)在夏季青森森一(yi)片时，空气里满(man)是(shi)清香(xiang)。芦苇(wei)(wei)丛中还有一(yi)种知名的香(xiang)草，一(yi)缕(lv)一(yi)缕(lv)地掺(chan)杂在芦叶的清香(xiang)里，使(shi)杜小康不(bu)时地去用劲(jing)嗅着。
水(shui)边的芦(lu)叶(ye)里，飞着无数萤(ying)火(huo)虫。有(you)时(shi)，它们(men)几十只几百只地聚集在一(yi)起(qi)，居(ju)然(ran)能把水(shui)面照亮(liang)，使杜小康能看(kan)见一(yi)只水(shui)鸟(niao)正浮在水(shui)面上。
但，这一切无论如何也不能完全驱除杜小康的恐慌。夜(ye)里睡觉时，他紧紧地挨着父亲，并且迟(chi)迟(chi)不能入睡。
第(di)二天，父子(zi)俩登上芦(lu)苇滩，找了(le)一(yi)(yi)个(ge)(ge)(ge)合适的地方(fang)，用镰(lian)刀割倒一(yi)(yi)大片芦(lu)苇，然后将它(ta)们扎成(cheng)把(ba)。忙了(le)整整一(yi)(yi)天，给(ji)鸭们围了(le)一(yi)(yi)个(ge)(ge)(ge)鸭栏，也为他(ta)(ta)们自己搭了(le)一(yi)(yi)个(ge)(ge)(ge)小窝棚。从此，他(ta)(ta)们将以(yi)这里为家，在这一(yi)(yi)带芦(lu)荡放鸭，直到明年(nian)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