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一日
杨利伟
我以为自己要牺牲了
9时整，火箭尾部发(fa)出巨(ju)大的轰(hong)鸣声，数百吨(dun)高能(neng)燃(ran)料开始燃(ran)烧，八台(tai)发(fa)动机(ji)同时喷出炽热的火焰，高温(wen)高速的气(qi)体，几秒钟就把发(fa)射台(tai)下的上(shang)千吨(dun)水(shui)化为蒸(zheng)气(qi)。
火(huo)箭起飞了。我全身用力，肌肉紧张，整个人(ren)收(shou)缩得像一块(kuai)铁。
开始时飞船缓(huan)慢地升起，非常平稳，甚至(zhi)比电梯(ti)还(hai)要平稳。我感到压(ya)力远不像训练(lian)时想象的(de)(de)那么大，心里(li)稍觉释然，全(quan)身紧绷的(de)(de)肌肉也渐(jian)渐(jian)放松下来(lai)。
“逃(tao)逸(yi)塔(ta)分(fen)离(li)”，“助推(tui)器分(fen)离(li)”……
火(huo)箭(jian)逐渐加速(su)，我(wo)感到压力在不断(duan)增强(qiang)。因为(wei)这种(zhong)负荷我(wo)在训练时(shi)承受过，变化幅度甚至(zhi)比(bi)训练时(shi)还(hai)小些，所以我(wo)身(shen)体(ti)的感受还(hai)挺好，觉得没啥问题。
但火箭上升(sheng)到三四(si)十公里(li)的高度时(shi)，火箭和飞船开始急剧抖(dou)动，产生共振。这让(rang)我感到非常(chang)痛苦。
人体对(dui)10赫兹以下的(de)低(di)频振动非常敏感，它会引起人的(de)内脏共(gong)振。而这(zhei)时(shi)不单单是低(di)频振动的(de)问题，而且这(zhei)个(ge)新的(de)振动叠加在一个(ge)大(da)约6G的(de)负荷(he)上。这(zhei)种(zhong)叠加太可怕了，我(wo)从来没(mei)有进(jin)行(xing)过(guo)这(zhei)种(zhong)训练。
意外出现了。共振以曲线的形式变化着，痛苦的感觉(jue)越(yue)来越(yue)强(qiang)烈，五脏六(liu)腑似乎(hu)都要碎(sui)了。我几乎(hu)无法(fa)承(cheng)受(shou)，觉(jue)得(de)自己快不行了。
当时，我的头(tou)脑还非常清醒，以为飞船起(qi)飞时就是(shi)这(zhei)样的。其实(shi)，起(qi)飞阶段发(fa)生共振并非正常现象(xiang)。
那种共振持续26秒钟(zhong)后，慢慢减轻。我(wo)从极(ji)度难(nan)受的(de)状态中(zhong)解(jie)脱出来，一切不(bu)适都(dou)不(bu)见了(le)，感(gan)到(dao)一种从未(wei)有过(guo)的(de)轻松和舒服(fu)，如释千钧重负(fu)，如同一次重生，我(wo)甚至觉得这个过(guo)程很耐(nai)人(ren)寻味(wei)。但(dan)在痛(tong)苦的(de)极(ji)点，就在刚才短短一刹(cha)那，我(wo)真的(de)以为自己(ji)要牺牲了(le)。
飞(fei)行回来后(hou)我详细描述了(le)这种难受的过程(cheng)。经过分(fen)析研(yan)究，工作人员(yuan)认(ren)为，飞(fei)船共振(zhen)主要来自火箭(jian)的振(zhen)动。随后(hou)他们(men)改进(jin)技术工艺，解决(jue)了(le)这个问(wen)题(ti)。在(zai)“神(shen)舟六号”飞(fei)行时，情(qing)况(kuang)有了(le)很大改善(shan)，在(zai)后(hou)来的航天飞(fei)行中(zhong)再也没(mei)出(chu)现(xian)过。聂海胜②说：“我们(men)乘(cheng)坐的火箭(jian)、飞(fei)船都非常舒适，几(ji)乎感觉不到振(zhen)动。”
在空中度过那难以承受的26秒钟(zhong)时(shi)，不(bu)仅我感觉特别漫长，地面的工(gong)作人员(yuan)也陷入(ru)空前的紧张中。因为通过大屏幕，飞船传回(hui)来的画面是定格的，我整个人一(yi)动(dong)不(bu)动(dong)，眼睛也不(bu)眨。大家都(dou)担心我是不(bu)是出了(le)什么(me)事故。
后来，整(zheng)流罩打开，外面的(de)光线透过舷窗(chuang)一下子照射进来，阳光很刺(ci)眼，我的(de)眼睛忍不住眨了一下。
就这一(yi)下，指挥大厅有(you)人大声喊道：“快看啊，他眨(zha)眼(yan)了，利伟(wei)还(hai)活(huo)着！”所有(you)的人都鼓掌欢呼(hu)起来。
这时我第一次向(xiang)地面报(bao)告(gao)飞船状态：“‘神舟五号’报(bao)告(gao)，整流(liu)罩打开正常(chang)！”
当(dang)我返回地球观看(kan)这段录(lu)像(xiang)时(shi)，我激(ji)动得(de)说(shuo)不出任何话(hua)来。
我看到了什么
从(cong)载人(ren)飞(fei)船(chuan)上看(kan)到(dao)的(de)(de)地(di)球(qiu)，并(bing)非(fei)呈(cheng)现球(qiu)状，而只是(shi)一段弧(hu)。因为(wei)地(di)球(qiu)的(de)(de)半(ban)径有6000多公里(li)，而飞(fei)船(chuan)的(de)(de)飞(fei)行轨(gui)道距离地(di)面(mian)的(de)(de)高(gao)(gao)度是(shi)343公里(li)左右。我们平常在地(di)理书(shu)上看(kan)到(dao)的(de)(de)球(qiu)形(xing)地(di)球(qiu)照片，是(shi)由飞(fei)行轨(gui)道更高(gao)(gao)的(de)(de)同步卫星拍(pai)摄下来的(de)(de)。
在太空中，我(wo)可(ke)以准确(que)判断地球(qiu)上(shang)各大洲和(he)各个国家的(de)方位。因(yin)为飞船有(you)(you)预定(ding)的(de)飞行轨道，可(ke)以实时(shi)标示飞船走(zou)到哪个位置，投影到地球(qiu)上(shang)是哪一点，有(you)(you)图可(ke)依，一目(mu)了然。
即使不(bu)借助仪器和地图，以我们(men)航(hang)天课程中学到的(de)知识(shi)，从山脉的(de)轮(lun)廓、海(hai)岸线(xian)的(de)走(zou)向以及河流的(de)形(xing)状，我也基(ji)本(ben)可以判断飞船(chuan)正(zheng)经(jing)过哪个(ge)洲的(de)上空，正(zheng)在(zai)经(jing)过哪些国(guo)家。
飞经亚洲，特别是(shi)经过(guo)中国上空时，我就会仔细(xi)分辨大概到哪(na)个(ge)省，正(zheng)从哪(na)个(ge)地区上空飞过(guo)。
飞(fei)船的飞(fei)行(xing)速度比较快，经过某省、某地域乃至中国上空的时(shi)间都很短，每(mei)一(yi)次飞(fei)过后，我(wo)的内心都期待着下一(yi)次。
我(wo)曾俯瞰(kan)我(wo)们的首都(dou)北(bei)京，白(bai)(bai)天它是(shi)燕山山脉边(bian)的一片(pian)灰白(bai)(bai)，分(fen)辨不(bu)清，夜(ye)晚则呈现一片(pian)红(hong)晕，那(nei)里(li)有我(wo)的战友和(he)亲(qin)人。
飞船(chuan)绕地飞行14圈(quan)，前13圈(quan)飞的(de)是不同的(de)轨(gui)道，是不重复的(de)，只有第14圈(quan)又回(hui)到第一圈(quan)的(de)位置上，准备(bei)返回(hui)。在距(ju)离(li)地面(mian)300多(duo)公里的(de)高度(du)上，俯瞰时有着很广(guang)阔的(de)视野，祖国的(de)各个省(sheng)份我大都看(kan)到了。
但是，我没有看到长(zhang)城。
曾经有一个(ge)流(liu)传甚广(guang)的说法，航天员(yuan)在(zai)太(tai)空唯一能看到的建筑就是长(zhang)城。我(wo)和大家的心情一样(yang)，很想验证这个(ge)说法。我(wo)几次努力寻找长(zhang)城，但(dan)是没有结果(guo)。“神舟六号”和“神舟七号”飞行时，我(wo)曾叮嘱航天员(yuan)们仔细看看，但(dan)他们也没看到长(zhang)城。
在(zai)太空，实际(ji)上看不到地球(qiu)上的任何(he)单(dan)体建筑。我询问过国际(ji)上的很多航天员，没(mei)有谁(shei)能拿出确(que)凿证据说看到了什么。即使是大(da)城市，在(zai)夜晚看到时(shi)也(ye)只是淡淡的红色。
在太空中，我还(hai)看到(dao)类(lei)似棉(mian)絮状的物体(ti)从舷窗外(wai)飘过，小的如(ru)米(mi)粒，大的如(ru)指甲盖，听(ting)不(bu)(bu)到(dao)什么声音(yin)，也感觉不(bu)(bu)到(dao)这些(xie)东西的任何撞击。
不(bu)知道那(nei)些(xie)是什么(me)，我(wo)认(ren)为也(ye)许是灰尘，高(gao)空可(ke)能(neng)并不(bu)那(nei)么(me)纯净(jing)，会有(you)一些(xie)杂(za)质(zhi)，也(ye)可(ke)能(neng)是太空垃(la)圾(ji)。那(nei)些(xie)物体悬浮在飞船外(wai)面，无法捕捉回(hui)来，我(wo)至今还没弄清那(nei)到底是些(xie)什么(me)。
神秘的敲击声
作为首飞的(de)航天(tian)员，除了一些小难题(ti)，其他突发的(de)、原因不明的(de)、没有(you)预案的(de)情况(kuang)还会(hui)遇上(shang)许多。
比(bi)如，当飞船刚刚进(jin)入轨道，处于失重状态时(shi)，百分之八(ba)九十的(de)航天员都会(hui)产(chan)生(sheng)一种“本末(mo)倒(dao)置”的(de)错觉(jue)。这(zhei)种错觉(jue)令人难受，明明是朝上坐(zuo)的(de)，却感觉(jue)脑袋冲(chong)下(xia)。如果不消除这(zhei)种倒(dao)悬的(de)错觉(jue)，就会(hui)觉(jue)得(de)自(zi)己(ji)一直(zhi)在(zai)倒(dao)着飞，很难受，严重时(shi)还可能诱发空(kong)间运动(dong)病，影(ying)响任(ren)务(wu)完成。
在(zai)地面时没人提到这种情况(kuang)，即使有人知道，训练也无法(fa)模拟。估(gu)计在(zai)我之前(qian)遨(ao)游太空的国外(wai)航天员会有类(lei)似体验，但他们从(cong)未(wei)对(dui)我说(shuo)起(qi)过。
在(zai)这(zhei)种情况下，没有(you)别(bie)的办法(fa)，只能完全靠意志(zhi)克服这(zhei)种错觉。想象(xiang)自己在(zai)地(di)面训练(lian)的情景，眼睛闭着猛(meng)想，不(bu)停地(di)想，以(yi)给身体一个适应过程(cheng)。几十(shi)分钟后，我(wo)终于调整过来。
“神舟六号”和“神舟七号”升空后，航天员都产生过这种错觉，但他们已有心理准备，因为我跟他们仔细说过。而且，飞船舱体也经过改进，内壁上下刷着不同的颜色，天花板是白色的，地板是褐色的，这样便于帮助航天员迅速调整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