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他(ta)终于赶回了(le)家乡。
村口的小(xiao)商店早(zao)(zao)早(zao)(zao)亮起了(le)灯光。有(you)几个乡邻在说(shuo)着闲话。见了(le)他，都一(yi)脸热情(qing)地招呼着。他立即放下大包(bao)小(xiao)包(bao)，连连回应(ying)，一(yi)一(yi)敬烟。
刚唠了几句，爹(die)来了。
“回(hui)了。”爹(die)的(de)话，永(yong)远是(shi)那么简明，然(ran)后就去提(ti)地上的(de)行李。
有(you)人对他说：“你爹都来瞄几趟了。”
也有人对他爹(die)说：“养儿(er)不(bu)要(yao)多，一个顶十(shi)个呀——老哥好福气哟。”
爹拿眼去瞅儿子，嘿嘿地笑。
回到(dao)家，把(ba)脸一(yi)洗，娘(niang)已经把(ba)七大碟八大碗摆上了(le)桌(zhuo)子(zi)。爹悄无声息地从柜子(zi)里拿(na)出一(yi)瓶酒(jiu)来。
一(yi)(yi)看这(zhei)酒(jiu)，他愣了(le)一(yi)(yi)下。去年(nian)春(chun)节前，妻子冰(bing)在(zai)单位分了(le)八(ba)瓶(ping)(ping)抵债的(de)高档白(bai)酒(jiu)。初一(yi)(yi)给领导(dao)拜年(nian)拎去了(le)两(liang)瓶(ping)(ping)，可(ke)一(yi)(yi)看领导(dao)家(jia)的(de)酒(jiu)柜，就又(you)悄悄拎了(le)回(hui)来。后来这(zhei)酒(jiu)，就送了(le)岳(yue)父两(liang)瓶(ping)(ping)，客户四(si)瓶(ping)(ping)，朋(peng)友(you)来家(jia)喝了(le)一(yi)(yi)瓶(ping)(ping)，余下这(zhei)一(yi)(yi)瓶(ping)(ping)，回(hui)老家(jia)时塞进(jin)了(le)提包，他想让一(yi)(yi)辈子只喝两(liang)块五一(yi)(yi)斤土烧的(de)父亲，也(ye)尝尝这(zhei)百元佳酿(niang)的(de)滋味。
娘说：“这(zhei)酒你爹稀罕着哩(li)，过生日(ri)时都舍不得(de)拿出来喝一口。”
爹打开酒盖，先(xian)给他倒满，然(ran)后给自己(ji)满上(shang)端起(qi)来，和儿子轻轻一碰(peng)，仰起(qi)脖子，一饮而尽(jin)。
他心头(tou)一(yi)热，为不苟言笑的父亲和(he)儿子这尽在不言中的一(yi)碰。
于(yu)是(shi)，他也(ye)一饮而尽(jin)。
娘嗔怪道(dao)：“瞧(qiao)你爷俩，慢点喝(he)，跟谁抢呀？吃菜(cai)，吃菜(cai)……”
就(jiu)这样杯来盏去，一瓶酒很快(kuai)去了大(da)半。
他说：“爹，你少(shao)喝点。”
娘说：“老头(tou)子(zi)，身体不(bu)好，别逞能了。”
爹说：“没事。”
又是一杯。
酒见底(di)了，爹也(ye)醉(zui)了。
他扶(fu)起爹，爹的(de)头就软(ruan)软(ruan)地靠在(zai)他肩上。这一瞬间，他才(cai)突(tu)然(ran)发现，儿时印象中(zhong)无(wu)所不能的(de)父亲，竟然(ran)如此的(de)瘦小羸弱……
他几乎是搂抱着(zhe)把爹(die)(die)放(fang)在了床上。爹(die)(die)的(de)(de)手(shou)还一直抓着(zhe)他的(de)(de)胳(ge)膊，嘴里(li)还含糊(hu)不清(qing)地絮语(yu)着(zhe)。他拉过被子，把爹(die)(die)的(de)(de)手(shou)轻(qing)轻(qing)塞进(jin)被窝。
出来时，娘已经收拾好饭桌。
有杯茶，热气腾腾地等(deng)着他(ta)。
娘说(shuo)：“你爹是高兴啦。”
他点点头。
“你爹(die)是高兴啦，”娘(niang)又重复(fu)了(le)一遍(bian)，“你们(men)寄回(hui)来的纸片(pian)片(pian)，可给你爹(die)长脸了(le)……”
纸片片？他愣住了。
娘(niang)说：“就是那啥……那啥……”便转身进屋，拿出一(yi)(yi)个包(bao)，解了(le)一(yi)(yi)层又一(yi)(yi)层，露出的是——一(yi)(yi)张明信片。
他想起来了，那是春节(jie)前(qian)，儿子蛋蛋从学校(xiao)带回几张学校(xiao)发的明信(xin)片(pian)，说是要完成“感恩(en)”的家庭作业。
他说：“算(suan)了吧(ba)，你爷奶都不(bu)识字，寄回去了也没有(you)用。”
儿子(zi)说：“不嘛，老师说一(yi)定要寄的。”于(yu)是，他就替儿子(zi)写(xie)地址(zhi)。在(zai)写(xie)“溡河村”时(shi)(shi)，还一(yi)时(shi)(shi)想不起“溡”字是不是应该(gai)(gai)有个(ge)三点(dian)水(shui)。有多少年没有给(ji)父母写(xie)信了呢？仔细想想，应该(gai)(gai)追溯到上大学(xue)的时(shi)(shi)候(hou)了。
他(ta)看(kan)儿子(zi)一笔(bi)一画地写道：祝爷爷奶奶春节愉快，身(shen)体健康(kang)！
他(ta)见下面还有大片空白，就提笔续了一句：祝(zhu)爹妈笑口常开，健(jian)康长寿！
儿子(zi)见了，又拿起笔(bi)递给妻子(zi)：“妈妈，你也写(xie)一句……”
于(yu)是(shi)妻子也(ye)写了一句。
然后，儿子交到学校(xiao)，统一寄发了。
如果不提起，他早已忘记了这张(zhang)“纸片片”了。
他端起(qi)茶杯，猛喝了一口，却烫得(de)直吐舌(she)头。
娘还在(zai)说(shuo)：“这张纸片(pian)片(pian)，邮递员(yuan)就送在(zai)村口商店里，好多人都看了，说(shuo)不是(shi)一家(jia)(jia)人，不进一家(jia)(jia)门，儿子(zi)孝顺(shun)，孙子(zi)乖，媳妇也懂得礼(li)数……”
“你爹才没有(you)出息呢(ni)，跟俺一样(yang)，是(shi)个大(da)字不识的睁眼瞎，却没事捧着(zhe)这个纸片片，左(zuo)瞅瞅右瞄(miao)瞄(miao)的……”
说着，娘就笑出了声。
他(ta)也跟(gen)着(zhe)笑，肌肉却(que)有些僵(jiang)硬。
“前几天，你爹还说呢(ni)，掰个指头算(suan)一算(suan)，冰冰有五(wu)年没(mei)回了(le)，蛋(dan)蛋(dan)也有三年没(mei)回了(le)……”
娘总有(you)说(shuo)不(bu)完(wan)的话(hua)题(ti)。
他(ta)立即道(dao)：“原来是准备回(hui)的，冰冰单位要临时值班，孩子也要上补习班……”说这话时，他(ta)感觉脸在发烫(tang)。
娘也(ye)立(li)即说(shuo)：“知道(dao)(dao)，知道(dao)(dao)。你(ni)(ni)爹还说(shuo)了，你(ni)(ni)以后也(ye)不要(yao)年年回了。爹妈(ma)知道(dao)(dao)你(ni)(ni)们在城里的(de)难(nan)处(chu)，喝口(kou)凉水都要(yao)花(hua)钱买。回来一趟，这七大(da)姑(gu)八(ba)大(da)姨的(de)，你(ni)(ni)不容易(yi)啊……”
说到这(zhei)里(li)，娘的(de)眼圈突然红了(le)：“你爹(die)娘没有啥本事，出门在外都靠你自(zi)个(ge)勤扒苦做的(de)——以后逢年过节，给俺(an)们寄个(ge)纸片片啥的(de)就行(xing)了(le)。省俩钱儿，好给咱的(de)蛋(dan)蛋(dan)上大学……”
他(ta)鼻子(zi)一(yi)酸，说：“娘(niang)，你别这样(yang)说……”顿了顿，又大声道：“跟俺爹说，明年(nian)过年(nian)，我们全(quan)家(jia)一(yi)定(ding)回来！”
在(zai)里屋，爹的鼾声正响。
（选自《天池》2009年第(di)9期，有(you)删改）
（1）下列(lie)对小说内容(rong)的分析和(he)概括，最(zui)恰当的两项是（5分）( ) ( )
A．文章(zhang)语(yu)言多用口(kou)语(yu)，质朴自(zi)然。小说多处描写人物对(dui)话，既(ji)能揭示人物的(de)心(xin)理，又能彰显文章(zhang)的(de)主旨。
B．文章使用语言描写、心理描写、细节描写等多种手法刻画人物，还多处使用修辞手法。
C．在(zai)“他”与儿子(zi)蛋蛋的对话中我(wo)们(men)知(zhi)道，他大(da)学(xue)毕业后(hou)就没(mei)给父(fu)母写过(guo)信了，不写信的原因是父(fu)母不认字(zi)。
D．“爹拿眼去瞅儿子，嘿嘿地笑”一句通过对人物的外貌描写，表(biao)现了(le)父亲(qin)内(nei)心的(de)自豪与幸福(fu)，折射出父亲(qin)内(nei)向(xiang)的(de)性格特征(zheng)。
E．文章写娘转(zhuan)身进屋，拿(na)出(chu)一个包，包里装着明信片(pian)，“解了(le)一层(ceng)又一层(ceng)”的细节描写表明了(le)爹娘珍视的程度(du)，也(ye)是对儿孙爱的程度(du)。
（2）文章开头写乡邻们的(de)话语(yu)有什么作用？（6分(fen)）
（3）简要概括母子谈论“明(ming)信(xin)片”时“我”的心(xin)理变化(hua)过(guo)程。（6分）
（4）有人(ren)说(shuo)(shuo)(shuo)这篇小说(shuo)(shuo)(shuo)的主旨(zhi)是赞美父母(mu)对子女的理解和关(guan)爱，也有人(ren)说(shuo)(shuo)(shuo)主旨(zhi)是表现在外打拼的孩(hai)子不能(neng)经常关(guan)爱父母(mu)的愧疚之(zhi)情。结(jie)合文(wen)章，谈谈你的看(kan)法。（8分(fen)）
参考答案：
11．（1）AE（A项3分，E项2分，C项1分。C项，父母不识字只是部分原因且非主要原因。B项错在并无没有多处修辞手法。D项属于神态、动作描写，而非外貌描写。）
（2）开头话语(yu)描写的(de)作(zuo)用：①侧面描写写出了(le)(le)爹(die)盼儿(er)归的(de)急切心情(qing)(qing)，如(ru)：你爹(die)都来瞄几趟了(le)(le)。②照应(ying)题目“回家”如(ru)乡邻们见他热情(qing)(qing)地招呼。③ 交代(dai)谈话的(de)地点(dian)(dian)“小(xiao)(xiao)商(shang)店(dian)”，照应(ying)后文“纸片(pian)片(pian)”邮(you)递地点(dian)(dian)。（每点(dian)(dian)2分，共6分。本题比较简单，对(dui)话在文章的(de)开头所以有“点(dian)(dian)题”的(de)作(zuo)用，“村口的(de)小(xiao)(xiao)商(shang)店(dian)早(zao)早(zao)亮起了(le)(le)灯(deng)光”与下文的(de)情(qing)(qing)节有照应(ying)，侧面烘托父亲盼儿(er)归来的(de)急切心情(qing)(qing)。）
（3）①疑惑与尴尬。“他(ta)愣(leng)(leng)住了(le)”“他(ta)端起(qi)茶杯，猛喝了(le)一(yi)(yi)(yi)口，却烫得(de)直吐舌头。”②羞愧与自责(ze)，“他(ta)也跟(gen)(gen)着(zhe)笑，肌(ji)肉却有些(xie)僵硬”“他(ta)感(gan)觉脸在(zai)发烫”。③感(gan)动与坚定。“他(ta)鼻子(zi)(zi)一(yi)(yi)(yi)酸(suan)”“明年过年，我们全家一(yi)(yi)(yi)定回来(lai)！”（每点2分，共6分。本(ben)题的回答(da)要抓住“我”心理活动关键词，“愣(leng)(leng)住了(le)”“跟(gen)(gen)着(zhe)笑”“感(gan)觉脸在(zai)发烫”“鼻子(zi)(zi)一(yi)(yi)(yi)酸(suan)”。最后简单概括(kuo)即可。）
（4）观点一：主旨(zhi)是赞美父(fu)母对子(zi)(zi)女的理解(jie)和关爱。①儿(er)子(zi)(zi)独自回(hui)来过年(nian)(nian)(nian)，父(fu)亲(qin)母亲(qin)依然很高(gao)(gao)兴。“爹(die)(die)拿眼去(qu)瞅儿(er)子(zi)(zi)，嘿(hei)嘿(hei)地笑。”“爹(die)(die)悄无声(sheng)息地从柜(ju)子(zi)(zi)里(li)拿出(chu)一瓶酒来。”（娘说）“你(ni)爹(die)(die)是高(gao)(gao)兴啦。”②父(fu)母不(bu)希(xi)(xi)望儿(er)子(zi)(zi)年(nian)(nian)(nian)年(nian)(nian)(nian)回(hui)家过年(nian)(nian)(nian)，希(xi)(xi)望这(zhei)(zhei)样(yang)能减轻儿(er)子(zi)(zi)的负(fu)担。“你(ni)爹(die)(die)还说了(le)，你(ni)以后也不(bu)要(yao)年(nian)(nian)(nian)年(nian)(nian)(nian)回(hui)了(le)。爹(die)(die)妈知道你(ni)们(men)在(zai)城里(li)的难处，喝口凉水都要(yao)花钱买。回(hui)来一趟，这(zhei)(zhei)七大姑(gu)八大姨的，你(ni)不(bu)容易啊(a)……”③满足于儿(er)孙在(zai)过年(nian)(nian)(nian)时能寄个卡片表达问候(hou)。“你(ni)爹(die)(die)娘没有啥(sha)本事，出(chu)门(men)在(zai)外都靠你(ni)自个勤扒(ba)苦做(zuo)的——以后逢年(nian)(nian)(nian)过节，给俺们(men)寄个纸片片啥(sha)的就行了(le)。省俩(liang)钱儿(er)，好给咱的蛋蛋上大学……”
观(guan)点二：主(zhu)旨是表现在外打拼(pin)的(de)孩子不(bu)(bu)能(neng)经常关爱(ai)父(fu)母的(de)愧疚之(zhi)情。①儿(er)子回家过年才(cai)(cai)突(tu)然(ran)发(fa)现父(fu)亲的(de)苍老羸弱(ruo)。“这一瞬间，他才(cai)(cai)突(tu)然(ran)发(fa)现，儿(er)时(shi)印象(xiang)中无(wu)所(suo)不(bu)(bu)能(neng)的(de)父(fu)亲，竟然(ran)如此的(de)瘦小赢(ying)弱(ruo)。”②儿(er)子平时(shi)无(wu)法回家，也(ye)很(hen)少给家里(li)写信问候父(fu)母。和(he)儿(er)子一起写明(ming)信片的(de)事情也(ye)网诸脑后。③听到母亲劝自己过年不(bu)(bu)要(yao)(yao)回来的(de)劝告，很(hen)难(nan)过并(bing)决心要(yao)(yao)改正错误(wu)。
（答(da)出主旨给(ji)2分(fen)(fen)，另外答(da)出一点(dian)可(ke)得2分(fen)(fen)，打出3点(dian)可(ke)得6分(fen)(fen)。如有其它答(da)案，根据观(guan)点(dian)明确、理(li)(li)由(you)充分(fen)(fen)、论述合理(li)(li)的(de)(de)程(cheng)度，酌情给(ji)分(fen)(fen)。本(ben)(ben)题的(de)(de)回答(da)具有开放性，考生要(yao)(yao)在(zai)读(du)懂文本(ben)(ben)的(de)(de)基(ji)础上联系(xi)现(xian)实来回答(da)，注(zhu)意答(da)题时，观(guan)点(dian)要(yao)(yao)鲜(xian)明，条理(li)(li)要(yao)(yao)清楚，不能脱离文本(ben)(be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