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您，您去吧。我(wo)困了。
贵 （徐(xu)徐(xu)诱(you)进）周家的事(shi)你不要(yao)怕。有了我(wo)，明天我(wo)们(men)还是得回(hui)去。你真走(zou)得开，（暗指地(di)）你放(fang)得下这(zhei)样好的地(di)方么？你放(fang)得下周家－－
四 （怕他）您不(bu)(bu)要(yao)乱说了。您睡(shui)去(qu)吧！外边乘凉的人 都散(san)了。您为什么不(bu)(bu)睡(shui)去(qu)？
贵 你(ni)不(bu)要胡(hu)思乱想。（说真心(xin)话）这世界没有一个人靠得住，只有钱(qian)是真的。唉，偏(pian)偏(pian)你(ni)同(tong)你(ni)母(mu)亲不(bu)知道钱(qian)的好处。
四 听，我(wo)像是听见(jian)有人来敲门。
［外面敲门声。
贵 快十一点，这会有谁？
四(si) 爸爸，您让我去看。
贵 别，让我出去(qu)。
［鲁(lu)贵开左门一半。
贵 谁？
外(wai)面的声音(yin) 这儿(er)姓鲁么？
贵(gui) 是(shi)啊，干什么？
外面的声音 找人。
贵 你是谁？
外面的(de)声(sheng)音(yin) 我姓周。
贵 （喜形于色）你看(kan)，来(lai)的不是？周家的人来(lai)了。
四 （惊骇着，忙(mang)说）不，爸爸，您(nin)说我们都出去了。
贵 咦，（乖巧地看她一眼）这叫什么话(hua)？
［鲁贵下。
四(si) （把屋子略微收(shou)拾一(yi)下，不用的东西放(fang)在左边(bian)帐后的小屋里，立在右边(bian)角(jiao)上(shang)，等候(hou)着客进来。
［这时，听见周冲同鲁(lu)贵说话的声音，一时鲁(lu)贵同周冲上。
冲(chong) （见着(zhe)四凤(feng)高兴地）四凤(feng)！
四(si) （奇怪地(di)望着）二少爷！
贵 （谄(chan)笑）您别见笑我(wo)，我(wo)们这(zhei)儿(er)穷(qiong)地方。
冲 （笑）这地方真不(bu)好(hao)找。外边有一片水，很好(hao)的。
贵 二少爷。您先坐下。四凤（指圆桌）你把那张好椅子(zi)拿过来(lai)。
冲 （见(jian)四凤不说话）四凤，怎么(me)，你不舒服么(me)？
四 没有。－－（规规矩矩地）二少(shao)爷，你到这里来干什么(me)？要是太(tai)太(tai)知道了，你－－
冲 这是太太叫我(wo)来的(de)。
贵 （明白了一半）太太要您来(lai)的(de)？
冲 嗯，我自己也想来(lai)看看你们。（问四凤）你哥(ge)哥(ge)同(tong)母亲呢？
贵 他们出去了。
四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冲(chong) （天真地）母亲告诉我(wo)的。没(mei)想到这地方还(hai)有一大(da)片(pian)水，一下(xia)雨真滑(hua)，黑天要(yao)是不小(xiao)心(xin)容易(yi)摔下(xia)去。
贵 二(er)少爷，您(nin)没(mei)摔着么？
冲 （稀罕地）没有。我(wo)坐家里(li)的车，很(hen)有趣的。（四面望(wang)望(wang)这(zhei)屋(wu)子的摆(bai)设，很(hen)高兴地笑着，看四凤）哦，你原来在这(zhei)儿！
四(si) 我看(kan)你赶快(kuai)回家吧。
贵 什么？
冲 （忽然）对(dui)了(le)，我忘了(le)我为什么来的了(le)。妈跟我说，你(ni)们离开我家(jia)，她(ta)很不(bu)放心；她(ta)怕你(ni)们找(zhao)不(bu)着事情，叫我送(song)给你(ni)一百块钱。（拿出钱）
四 什么？
贵 （以为周家的(de)人怕得(de)罪他(ta)，得(de)意地笑着，对四凤）你看人家多厚(hou)道，到底是(shi)人家有钱的(de)人。
四 不，二少爷，你替(ti)我谢谢太太，我们(men)好好过日子。拿(na)回去吧。
贵 （向(xiang)四(si)凤）你看你，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太太叫(jiao)二少爷亲自(zi)送来，这点意思我(wo)们(men)好(hao)意思不领(ling)下(xia)么？（收(shou)下(xia)钞票）你回(hui)头跟太太回(hui)一声，我(wo)们(men)都挺好(hao)的。请太太放心，谢谢太太。
四(si) （固(gu)执地）爸爸，这不成。
贵(gui) 你小孩子(zi)知道什么？
四 您(nin)要收下，妈跟哥(ge)哥(ge)一定不答应。
贵 （不理(li)她，向冲）谢谢您(nin)老远跑一趟。我先跟您(nin)买点鲜(xian)货吃，您(nin)同四(si)凤在屋(wu)子里(li)坐(zuo)一坐(zuo)，我失(shi)陪了。
四 爸，您别(bie)走！不成(cheng)。
贵 别(bie)尽说话，你先跟二少爷(ye)倒一(yi)碗茶。我就回来。
［鲁贵忙下。
冲 （不由衷地）让他走了也好。
四 （厌恶地）唉，真是下作！（不随意地）谁(shei)叫你送钱来了？
冲 你(ni)，你(ni)，你(ni)像是不愿(yuan)意见我似(si)的。为什么呢(ni)？我以(yi)後不再乱说(shuo)话了。
四 （找话说(shuo)）老爷(ye)吃(chi)过(guo)饭了么(me)？
冲 刚刚吃过。老爷在发脾气，母亲没(mei)吃完饭就跑到楼(lou)上生气。我劝了她(ta)半(ban)天(tian)，要不我还(hai)不会这(zhei)样晚来(lai)。
四(si) （故意(yi)不(bu)在心地）大少(shao)爷(ye)呢？
冲 我没(mei)有见着他(ta)，我知道他(ta)很难过，他(ta)又(you)在(zai)自己房里喝酒，大概是醉了。
四 哦！（叹一(yi)口气(qi)）－－你为(wei)什么不(bu)叫底下(xia)人替你来？你何必自己跑到这穷人住的地方来？
冲 （诚(cheng)恳地）你(ni)现(xian)在怨了我(wo)们(men)吧(ba)！－－（羞愧地）今(jin)天的事，我(wo)真觉得对不起你(ni)们(men)，你(ni)千万不要以为哥(ge)哥(ge)是(shi)个坏人。他现(xian)在很后悔(hui)，你(ni)不知道他，他还(hai)很喜欢你(ni)。
四 二少(shao)爷，我现(xian)在(zai)已(yi)经是不周(zhou)家的(de)佣人了。
冲 然而我们永远不(bu)可以算是(shi)顶(ding)好的朋友么？
四 我预备跟我妈(ma)回济(ji)南(nan)去。
冲(chong) 不，你(ni)先不要走，早(zao)晚你(ni)同(tong)你(ni)父(fu)亲还可(ke)以回(hui)(hui)去(qu)的。我们搬了新(xin)房子(zi)，我的父(fu)亲也许(xu)回(hui)(hui)到矿(kuang)上去(qu)，那(nei)时(shi)你(ni)就回(hui)(hui)来(lai)，那(nei)时(shi)候我该多么(me)高兴！
四 你(ni)的心真好(hao)。
冲 四凤，你(ni)不要为这(zhei)一(yi)点小事(shi)来烦忧。世界大的很(hen)，你(ni)应当(dang)读书，你(ni)就知道(dao)世界上有过许多人(ren)跟(gen)我们(men)一(yi)样地忍受着痛苦，慢慢地苦干，以後又得到(dao)快乐。
四 唉，女人究竟(jing)是(shi)女人！（忽然）你听，（蛙鸣）蛤蟆怎么(me)不(bu)睡(shui)觉，半夜三更的还叫(jiao)呢？
冲 不(bu)(bu)，你(ni)(ni)不(bu)(bu)是个平常的(de)女(nv)人(ren)，你(ni)(ni)有力(li)量，你(ni)(ni)能吃苦，我(wo)们(men)(men)都(dou)还年(nian)青(qing)，我(wo)们(men)(men)将来一定(ding)在这(zhei)世界为着人(ren)类谋幸福。我(wo)恨(hen)这(zhei)不(bu)(bu)平等的(de)社会，我(wo)恨(hen)只讲强权的(de)人(ren)，我(wo)讨厌我(wo)的(de)父亲，我(wo)们(men)(men)都(dou)是被(bei)压迫的(de)人(ren)，我(wo)们(men)(men)是一样。－－
四(si) 二(er)少(shao)爷，您渴了吧，我跟您倒一杯茶。（站(zhan)起倒茶）
冲 不，不要。
四(si) 不，让我再伺候(hou)伺候(hou)您。
冲 你不要这样(yang)说(shuo)话，现在(zai)的(de)世界(jie)是(shi)(shi)不该(gai)存(cun)在(zai)的(de)。我(wo)从来没有把你当(dang)做我(wo)的(de)底下人，你是(shi)(shi)我(wo)的(de)凤姐姐，你是(shi)(shi)我(wo)引路的(de)人，我(wo)们的(de)真世界(jie)不在(zai)这儿。
四 哦，你真(zhen)会说话。
冲 有时(shi)我(wo)(wo)(wo)就忘了现在，（梦幻地）忘了家，忘了你(ni)，忘了母(mu)亲，并且忘了我(wo)(wo)(wo)自己。我(wo)(wo)(wo)想，我(wo)(wo)(wo)像(xiang)(xiang)是在一个(ge)冬天(tian)(tian)的(de)(de)早晨，非常明亮的(de)(de)天(tian)(tian)空，……在无(wu)边的(de)(de)海(hai)上(shang)……哦，有一条轻得(de)(de)想海(hai)燕似的(de)(de)小(xiao)帆船，在海(hai)风吹得(de)(de)紧(jin)，海(hai)上(shang)的(de)(de)空气闻得(de)(de)出有点(dian)腥，有点(dian)咸的(de)(de)时(shi)候，白色的(de)(de)帆张得(de)(de)满满地，像(xiang)(xiang)一只鹰的(de)(de)翅膀斜贴在海(hai)面(mian)上(shang)飞，飞，向着天(tian)(tian)边飞。那时(shi)天(tian)(tian)边上(shang)只淡(dan)淡(dan)地浮(fu)着两三(san)片白云，我(wo)(wo)(wo)们(men)坐在船头，望着前面(mian)，前面(mian)就是我(wo)(wo)(wo)们(men)的(de)(de)世界。
四 我们？
冲 对了，我同你(ni)，我们(men)可以(yi)飞，飞到一个(ge)真真干净，快乐的(de)地方(fang)，那里没(mei)有(you)(you)争执，没(mei)有(you)(you)虚(xu)伪(wei)，没(mei)有(you)(you)不平等，没(mei)有(you)(you)……（头微仰，好(hao)像(xiang)眼(yan)前就是(shi)那么一个(ge)所在，忽然）你(ni)说好(hao)么？
四(si) 你想得真(zhen)好。
冲 （亲(qin)切地）你愿意同我(wo)一块(kuai)儿去么？就是带着他也可以的。
四 谁？
冲(chong) 你昨天告诉我的，你说你的心已经许给了他，那个(ge)人他一(yi)定也像你，他一(yi)定是个(ge)可爱的人。
［鲁大海进。
四 哥哥。
大 （冷冷地）这是怎么回事？
冲 鲁先生！
四 周家二少爷(ye)来看我们来了！
大 哦－－我没(mei)想到你(ni)们现在在这儿？父亲(qin)呢？
四 出去买东西去啦。
大 （向冲(chong)）奇怪得很！这(zhei)么晚！周少爷会到我们这(zhei)个穷地方来－－看我们。
冲 我正想见你(ni)呢。你(ni)，你(ni)愿意－－跟我拉拉手(shou)么？（把(ba)右手(shou)伸出去(qu)）。
大 （乖戾(li)地(di)）我不懂得外国规矩。
冲 （把手缩(suo)回(hui)来）那(nei)么，让我(wo)说(shuo)，我(wo)觉得我(wo)心(xin)里对你很抱歉(qian)的。
大 什么事？
冲 （脸红）今天下午，你(ni)在我们家里－－
大 （勃然）请你少提那椿事。
四 哥(ge)哥(ge)，你不要这样，人家是好(hao)心好(hao)意来安(an)慰我(wo)们。
大(da) 少爷，我(wo)(wo)们用不着你的安慰(wei)，我(wo)(wo)们生成一(yi)付穷(qiong)骨头，用不着你半夜的时(shi)候(hou)到这里来安慰(wei)我(wo)(wo)们。
冲 你大概是误会了我的意(yi)思。
大 （清(qing)楚地）我没(mei)有(you)(you)误会(hui)。我家里(li)没(mei)有(you)(you)第(di)三个人，我妹妹在(zai)这(zhei)儿，你在(zai)这(zhei)儿，这(zhei)是什么意思？
冲(chong) 可是谁都(dou)没有(you)这(zhei)么想(xiang)。
大 可(ke)是(shi)谁(shei)都这么想(xiang)。（回头向四凤）出去(qu)。
四 哥哥！
大 你先(xian)出去(qu)，我有几句话(hua)要同儿(er)少爷说。（见(jian)四凤不走）出去(qu)！
［四凤慢慢地由左(zuo)门出去。
大(da) 二少爷，我(wo)们谈过话，我(wo)知道你在你们家里(li)算是明白点的；不过你记着(zhe)，以後你要再到这儿来，来－－安慰(wei)我(wo)们，（突然凶暴地）我(wo)就(jiu)打(da)断你的腿。
冲 打断我的(de)腿？
大 （肯定地神态）嗯！
冲 （笑）我想一个人无论(lun)怎样总(zong)不(bu)会拒绝别人的(de)同情吧。
大 同情不是你(ni)同我的事，也要看看地(di)位才成。
冲 大海，我觉(jue)得(de)你(ni)有时候有些(xie)偏见太重(zhong)，有钱的人并不(bu)是罪人，难(nan)道说就不(bu)能(neng)同你(ni)们接近(jin)么？
大 你太(tai)年轻，多(duo)说你也(ye)不(bu)(bu)明白(bai)。痛(tong)痛(tong)快(kuai)快(kuai)地(di)(di)告诉(su)你吧，你就不(bu)(bu)应当到(dao)这儿来，这儿不(bu)(bu)是你来的地(di)(di)方(fang)。
冲 为(wei)什么(me)(me)？－－你今早还说过，你愿(yuan)意(yi)做的我朋(peng)友，我想(xiang)四凤(feng)也愿(yuan)意(yi)做我的朋(peng)友，那(nei)么(me)(me)我就不可以来(lai)帮点忙(mang)么(me)(me)？
大 少爷，你不(bu)要以为这(zhei)样(yang)就是(shi)仁慈。我(wo)听说，你想(xiang)叫四(si)凤(feng)念书，是(shi)么？四(si)凤(feng)是(shi)我(wo)的妹妹，我(wo)知(zhi)道她！她不(bu)过是(shi)一个没有定性平(ping)平(ping)常(chang)常(chang)的女孩子(zi)，也是(shi)想(xiang)穿丝(si)袜子(zi)，想(xiang)坐汽车的。
冲 那(nei)你看错了她。
大 我没有看错。你们有钱人的世界，她多看一眼，她就得多一番烦恼。你们的汽车，你们的跳舞，你们闲在的日子，这两年已经把她的眼睛看迷了，她忘了她是从哪里来的，她现在回到她自己的家里什么都不顺眼啦。可是她是个穷人的孩子，她的将来是给一个工人当老婆，洗衣服，做饭，捡煤渣。哼，上学，念书，嫁给一个阔人当太太，那是一个小姐的梦！这些在我们穷人连想都想不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