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摇曳，蝉鸣学堂，却(que)压(ya)不(bu)住学童朗朗的(de)读书(shu)之声(sheng)。
先(xian)生轻摇小扇，眼睛半眯(mi)，脑袋(dai)随着读书的频(pin)率缓(huan)(huan)缓(huan)(huan)摇动(dong)。蒲家庄的学堂(tang)，虽系僻壤一角，先(xian)生却(que)极具(ju)个(ge)性(xing)。
县(xian)太爷(ye)坐着小(xiao)轿来到(dao)，随(sui)从(cong)人(ren)(ren)员喊(han)一(yi)声“闲人(ren)(ren)回(hui)避(bi)！”先(xian)生(sheng)才轻抬眼角，拱一(yi)拱手：“父母官来了(le)，里面请。”知(zhi)县(xian)哈哈大笑：“学兄还(hai)在诲人(ren)(ren)不(bu)倦？”先(xian)生(sheng)也笑：“请勿耻笑。小(xiao)生(sheng)虽才不(bu)及大人(ren)(ren)，定(ding)能教(jiao)出一(yi)两(liang)个学生(sheng)，将(jiang)来为(wei)龙(long)为(wei)凤，令大人(ren)(ren)刮目相(xiang)看。”
知县又笑(xiao)：“但愿但愿。”遂拿起桌(zhuo)上(shang)小盅，兀自轻啜一(yi)口。知县与先(xian)生(sheng)(sheng)本是同(tong)窗，同(tong)窗之时不(bu)分伯仲。可知县一(yi)朝高中(zhong)，放(fang)为命官。先(xian)生(sheng)(sheng)却(que)屡试不(bu)中(zhong)，只好(hao)在(zai)此教书。
知县又指(zhi)着这些学童(tong)问：“此(ci)中可有卧龙雏凤？”先生把(ba)头一昂，指(zhi)着前(qian)排两个学生，浩然(ran)道(dao)：“此(ci)名蒲留(liu)仙，此(ci)名姚明强。此(ci)二人(ren)绝(jue)非久(jiu)居(ju)池中之(zhi)物，他日定然(ran)飞黄腾达，功成名就……”
知(zhi)县(xian)哈哈大笑：“好(hao)，我等(deng)着。到时定然(ran)再(zai)来(lai)给学(xue)兄祝贺。公务繁忙，就此别过。”先生也笑，拱手(shou)：“送大人。”
如此过(guo)了几年，会逢(feng)大(da)考，弟子们去应(ying)童(tong)(tong)子试(shi)，那蒲(pu)留仙果然不负重望(wang)，一举夺得(de)县、府、道三个第一，方圆百里皆震惊，传为神童(tong)(tong)。知(zhi)县闻听(ting)，也坐轿(jiao)前(qian)来，亲给学(xue)兄祝贺。
先生领(ling)着弟(di)子，昂(ang)首阔(kuo)步，自觉志得意满，算是好歹也赢(ying)了知(zhi)县一把。酒(jiu)席(xi)之间，亲命留仙(xian)敬酒(jiu)，却不(bu)见(jian)了另一个(ge)得意弟(di)子姚(yao)明强。
酒席散后，先生(sheng)亲自(zi)去到姚明强家(jia)里。却(que)发现明强正在垂泪。先生(sheng)说(shuo)：“童(tong)子试及(ji)第(di)，本应高(gao)兴才(cai)对，怎么反(fan)倒流起(qi)泪来(lai)了？”姚明强道：“我与那(nei)蒲留仙，诗词文章不分上下(xia)，平时先生(sheng)更是多(duo)看我三分。却(que)为何人家(jia)三个第(di)一，我却(que)是榜上末名。既生(sheng)瑜何生(sheng)亮啊！”
先生道：“此言差(cha)矣。考试本就多偶然，各人又(you)侧重不(bu)同(tong)。偶尔落后，并不(bu)代(dai)表水平有(you)差(cha)。况且运筹帷幄瑜(yu)不(bu)及亮，排(pai)兵布阵亮不(bu)及瑜(yu)。若无(wu)周瑜(yu)，亮借(jie)得(de)东风又(you)如何？而若无(wu)亮，东风来时瑜(yu)尚(shang)在酣睡，又(you)怎(zen)能成就千古功名(ming)？”
明强慨然(ran)，点头称(cheng)是。
后张献(xian)忠作(zuo)(zuo)乱，杀川中百(bai)姓十(shi)之六七。作(zuo)(zuo)乱平息时，川中大片耕地荒芜。姚明强(qiang)便随家迁往川中，此后依旧苦(ku)读不(bu)舍，终于(yu)金榜题名(ming)，自知县一(yi)直做到阳州知府。期间，姚明强(qiang)一(yi)直打探蒲(pu)留(liu)仙消息，无奈所(suo)遇家乡(xiang)之人都(dou)摇头不(bu)知。转眼已近(jin)古稀，姚明强(qiang)辞官(guan)回家，再无公务(wu)繁忙，心(xin)中却愈发(fa)思念(nian)故乡(xiang)，于(yu)是(shi)不(bu)惧旅途劳累，亲回蒲(pu)家庄。
故(gu)(gu)乡故(gu)(gu)土，历历在目，家乡父老(lao)，却已不识故(gu)(gu)人(ren)。感慨之余，他(ta)又(you)找到了(le)童年好友蒲留仙。昔(xi)日才(cai)子，如(ru)今满面菜色，脸上沟沟壑壑的皱纹(wen)如(ru)同山(shan)丘叠乱，柴屋(wu)漏风(feng)，家徒四壁。
看到故(gu)人(ren)来，留(liu)仙苦(ku)笑一声(sheng)，用缺了半边的茶(cha)碗端上半碗苦(ku)茶(cha)。明强(qiang)握住那(nei)干柴(chai)一般(ban)的双手(shou)，忍不(bu)住流下(xia)眼泪。留(liu)仙却泰(tai)然自若(ruo)，谈吐依旧不(bu)卑不(bu)亢，颇有君子(zi)之风(feng)。
其时(shi)先生(sheng)(sheng)(sheng)已经还乡(xiang)，闻言如今(jin)尚健在(zai)，二人相(xiang)约，去拜见先生(sheng)(sheng)(sheng)。先生(sheng)(sheng)(sheng)已近耄耋，鹤发童(tong)颜，长(zhang)须飘飘。见到昔日(ri)得意弟子，朗声(sheng)大笑(xiao)。二人皆先言自愧(kui)，辜负先生(sheng)(sheng)(sheng)厚(hou)望，多年竟没能来探望。
先生言道：“虽不(bu)来(lai)，你二人(ren)(ren)所做之事，老(lao)夫(fu)倒是都知(zhi)道。现在(zai)请把(ba)你们的得意(yi)之作给我看(kan)(kan)看(kan)(kan)，可有进步。”蒲留仙(xian)先献(xian)上(shang)，厚厚一本，先生看(kan)(kan)时，明强也拿过一卷来(lai)看(kan)(kan)。明强看(kan)(kan)罢摔到案子上(shang)：“读书(shu)之人(ren)(ren)，当以(yi)社稷为重，做的文章(zhang)应有益于(yu)国家。写些鬼怪(guai)狐仙(xian)，岂是读书(shu)人(ren)(ren)所为？玩(wan)物(wu)丧志，不(bu)怪(guai)误(wu)了(le)功名。”
先生又看过姚明强文(wen)章(zhang)，措辞(ci)华(hua)丽，中规(gui)中矩，诗词歌赋，一股文(wen)人酸气，正是(shi)当(dang)今盛行文(wen)体(ti)。
先(xian)生看后，微闭(bi)双目(mu)，拈须(xu)沉吟，长(zhang)时不(bu)(bu)语。突然猛睁(zheng)双眼，言(yan)道(dao)：“功名者，功在社稷，名传四野，乡人称(cheng)道(dao)，路人艳(yan)羡。可此只不(bu)(bu)过小功名啊。”
姚明强问(wen)：“那何为大(da)功(gong)(gong)名(ming)(ming)呢？”先(xian)生道：“大(da)功(gong)(gong)名(ming)(ming)者(zhe)(zhe)，功(gong)(gong)立(li)当代(dai)，名(ming)(ming)扬后世。留仙将是大(da)功(gong)(gong)名(ming)(ming)者(zhe)(zhe)。”
姚明强不(bu)屑：“后世之事，我(wo)等岂能知晓，只不(bu)过随占卜者乱说。今世功名，光宗耀(yao)祖，又庇荫子孙，能见能摸，才应为真功名。”
留仙(xian)摇头苦(ku)笑(xiao)。先生亦不语，端茶送客。
三百年后，蒲家庄建了一个纪念堂。导游给大家作介绍：“这里纪念的蒲留仙，名松龄，世称聊斋先生。著有文言文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被称作中国短篇小说(shuo)之王。郭沫若题字(zi)：写(xie)鬼写(xie)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
有游人问：“听说他(ta)有个同(tong)窗，做过阳州知府，也颇有文采，给我们介(jie)绍(shao)一下行(xing)吗？”导游的(de)脸一红，说：“抱歉，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选自(zi)《小小说月刊(kan)》，有删改）
（1）下(xia)列对(dui)小说内容的(de)分析和概(gai)括，最恰当(dang)的(de)两项是（ 5分）
A.文(wen)章首(shou)段关(guan)于清风(feng)、蝉鸣、读书声环境的(de)描写，主要是为下文(wen)知县的(de)到来(lai)作铺(pu)垫。
B.先生(sheng)与知县是同窗，当年不分伯仲，但知县科(ke)举高中(zhong)，先生(sheng)却屡考不中(zhong)，这(zhei)说明当时(shi)并不以真实(shi)水平(ping)衡量人才。
C.姚明强(qiang)在童子(zi)试中(zhong)(zhong)成(cheng)绩(ji)不如蒲(pu)留仙(xian)，于是(shi)在家(jia)中(zhong)(zhong)独自垂(chui)泪，由此可知(zhi)，他(ta)是(shi)一个要强(qiang)上进的人，所以他(ta)最终超越(yue)了蒲(pu)留仙(xian)。
D.姚明强与蒲(pu)留(liu)仙(xian)重逢，见蒲(pu)留(liu)仙(xian)满脸菜色，家境贫(pin)寒，不禁对他心生同情(qing)，但蒲(pu)留(liu)仙(xian)却表现得很坦然，展现了(le)君子之风。
E.文章(zhang)以“功(gong)名”为标题(ti)，让(rang)读(du)者(zhe)产(chan)生了(le)(le)何为功(gong)名的(de)疑惑，读(du)罢全文，其中先生的(de)话语(yu)，则(ze)让(rang)读(du)者(zhe)有了(le)(le)对功(gong)名大与小(xiao)的(de)思考。
（2）小(xiao)说中的(de)先生有什么特点？请简要(yao)分析(xi)。（6分）
（3）文章(zhang)最(zui)后两段有(you)什么作(zuo)用(yong)？请(qing)结合小说内容分(fen)析。（6分(fen)）
（4）臧克家说：“有的(de)人死了(le)，他还活着。”请结合文本及(ji)现实，谈(tan)谈(tan)你对这句话的(de)理(li)解(jie)。（8分）
参考答案：
（1）答E给(ji)3分(fen)(fen)，答D给(ji)2分(fen)(fen)，答C给(ji)1分(fen)(fen)；答A、B不(bu)给(ji)分(fen)(fen)。
（2）①孤(gu)高(gao)清傲，在(zai)蒲家庄僻冷一角教书；面对知县的(de)到来(lai)，只是(shi)轻抬眼角，拱手略(lve)言；
②自信，先生相信自己(ji)“定能教出一两个(ge)学(xue)生，将来为龙(long)为凤”；
③慧(hui)眼(yan)识人，根据自己的观察了(le)解(jie)，认为蒲留仙(xian)和姚明(ming)强终会有成就；
④关心学生(sheng)，两(liang)位学生(sheng)虽与先生(sheng)多年(nian)没有来往(wang)，但先生(sheng)却对(dui)他们的情况非常了解；
⑤心(xin)思长远(yuan)、思想深刻。对功名有深刻地认(ren)(ren)识，认(ren)(ren)为人(ren)应(ying)把“功立当(dang)代，名扬后世”作为自己的追求(qiu)。 （答(da)出任意三点给满分）
（3）①后(hou)世之人(ren)只知道蒲留(liu)仙，不知道姚(yao)明(ming)强，说明(ming)蒲留(liu)仙成就了真(zhen)功名、大功明(ming)；
②这一(yi)情(qing)节的(de)设置，照应了(le)前(qian)文先生和姚明强关(guan)于功(gong)名(ming)的(de)讨论，明确(que)了(le)先生观点(dian)的(de)正确(que)性(xing)。
③点出(chu)了真功名(ming)应该是“功立(li)当代，名(ming)扬后世”这一主题，引(yin)发读者思考(kao)。
（4）①这句话(hua)讨(tao)论的(de)是人(ren)的(de)生(sheng)命价值，有的(de)人(ren)虽然死(si)了，但(dan)是依(yi)旧能(neng)够(gou)影响(xiang)后世，这样(yang)的(de)人(ren)提升了自(zi)己的(de)生(sheng)命价值，取得的(de)是大功(gong)名。（2分）
②文中(zhong)的(de)(de)姚明强做(zuo)事的(de)(de)出发点是光宗耀祖、庇荫子孙，他追求的(de)(de)是无后人(ren)铭记的(de)(de)小功名，文中(zhong)的(de)(de)蒲留仙虽(sui)未成高官，生(sheng)活潦(liao)倒，却(que)给后人(ren)留下了不朽之(zhi)作，他名扬后世，增加(jia)了自己生(sheng)命(ming)的(de)(de)厚度。（4分(fen)）
③现代(dai)社会(hui)，人(ren)(ren)们忙忙碌(liu)碌(liu)，将(jiang)名(ming)利(li)的(de)(de)取得(de)作为自己奋斗的(de)(de)目标，若(ruo)很多人(ren)(ren)都(dou)能注重修养(yang)自身，为后世留下更(geng)多值得(de)学习(xi)的(de)(de)精神，这个社会(hui)会(hui)变得(de)更(geng)加的(de)(de)美好。（2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