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亮《长凳》高三小(xiao)说阅读题及答(da)案
乡(xiang)下的雨比城里的雨大，我这样认为(wei)。
逢夏季，逢大(da)雨，雨便把乡村(cun)浇得亮晃晃的(de)，呈现一种模(mo)糊和(he)扭(niu)曲的(de)景致。于是河水暴(bao)涨，黄浊，湍急，直冲而下，村(cun)人(ren)就(jiu)跑出来，急匆匆的(de)，却不是为了(le)看(kan)景，村(cun)人(ren)没那个雅兴和(he)时间，他们出来，为了(le)捞(lao)东西(xi)。
总会有可捞的(de)东西。河(he)(he)的(de)上游(you)连着(zhe)很(hen)多(duo)村(cun)(cun)落。河(he)(he)水里飘来垃圾(ji)、南瓜、巨(ju)木、甚至家具，当然，更多(duo)的(de)时(shi)候(hou)，只会飘来一些(xie)碎(sui)草。碎(sui)草被河(he)(he)边裸露的(de)树(shu)根挡住，就有村(cun)(cun)妇拿了粪(fen)叉，捞半天，捆紧，带回家，晒干(gan)(gan)，可以煮五六碗的(de)稀(xi)饭。方言(yan)里，这(zhei)叫(jiao)“捞浮”，几乎每一个(ge)村(cun)(cun)人，都干(gan)(gan)过这(zhei)事。
宝田与三麻同龄，论辈份，宝田管三麻叫“叔”，但从不叫，亲哥俩似的友谊。那(nei)时(shi)三(san)麻正跟一条鲢鱼(yu)搏斗，三(san)斤多重的(de)鲢鱼(yu)自己蹦(beng)上(shang)岸(an)，三(san)麻扑过去(qu)，手一滑，鲢鱼(yu)又(you)蹦(beng)回到水里。三(san)麻骂，成心逗老子呢你。这(zhei)时(shi)他听到宝田的(de)声音，凳子！
是长凳(deng)，放在堂屋，一(yi)次可(ke)以坐(zuo)三四人的那种(zhong)。凳(deng)子(zi)从上游飘(piao)下来，被雨后的阳光照着，闪着木质的暗(an)黄。等凳(deng)子(zi)靠(kao)近，宝田便(bian)拿(na)一(yi)根(gen)粪叉，看准了，猛地向(xiang)岸边(bian)一(yi)划(hua)。凳(deng)子(zi)在水中打一(yi)个旋(xuan)儿，飘(piao)到(dao)叉子(zi)所不能及的地方。
宝(bao)田(tian)急了，凳子(zi)，飘了！凳子(zi)，飘了！他向着凳子(zi)喊，很无助的样子(zi)，却(que)并(bing)不看(kan)三麻。凳子(zi)飘出很远，颜(yan)色开始暗淡。宝(bao)田(tian)向回跑，寻着更长的粪叉，或者棍子(zi)。三麻正是这个时候，跳下水(shui)的。
三麻是(shi)村里(li)水性(xing)最好的一个，没费多大劲儿(er)，就把凳(deng)(deng)子(zi)(zi)救回。他把凳(deng)(deng)子(zi)(zi)坐(zuo)在屁股下，一边哆嗦(suo)，一边拿手抚摸。三麻说，多好的凳(deng)(deng)子(zi)(zi)啊！
三麻把凳子(zi)(zi)带回(hui)家，三个(ge)孩子(zi)(zi)争抢着坐。一(yi)个(ge)孩子(zi)(zi)跛脚，很严重(zhong)，吃(chi)饭时(shi)，几乎趴(pa)在地上。三麻的女人说，这下(xia)好了，这下(xia)好了。三麻说，好个(ge)屁，那是(shi)宝(bao)田的凳子(zi)(zi)。女人便看着他，尽是(shi)不满(man)。
宝田常来。他对三(san)(san)麻(ma)(ma)说，这凳子，是我先(xian)看见的(de)。三(san)(san)麻(ma)(ma)说，是。宝田说，我的(de)叉(cha)子，没捅准。三(san)(san)麻(ma)(ma)看一眼正在(zai)凳子上玩得起劲的(de)跛脚儿子，说，是。宝田就不(bu)再说话(hua)，有时喝(he)一碗(wan)三(san)(san)麻(ma)(ma)家的(de)玉米(mi)粥，把嘴(zui)巴咂得夸张地响。
有(you)时三(san)麻(ma)去找宝(bao)田(tian)(tian)(tian)。三(san)麻(ma)对宝(bao)田(tian)(tian)(tian)女(nv)(nv)(nv)人(ren)(ren)说(shuo)，要是我不(bu)去捞那个凳(deng)子(zi)，凳(deng)子(zi)就(jiu)(jiu)冲(chong)远了(le)。宝(bao)田(tian)(tian)(tian)女(nv)(nv)(nv)人(ren)(ren)说(shuo)，知道(dao)。三(san)麻(ma)对宝(bao)田(tian)(tian)(tian)女(nv)(nv)(nv)人(ren)(ren)说(shuo)，家里孩子(zi)，腿不(bu)好。宝(bao)田(tian)(tian)(tian)女(nv)(nv)(nv)人(ren)(ren)说(shuo)，知道(dao)。三(san)麻(ma)对宝(bao)田(tian)(tian)(tian)女(nv)(nv)(nv)人(ren)(ren)说(shuo)，下(xia)次再捞浮，如(ru)果有(you)凳(deng)子(zi)，我拼(pin)了(le)命也为你家捞一条(tiao)。宝(bao)田(tian)(tian)(tian)女(nv)(nv)(nv)人(ren)(ren)的(de)(de)嘴就(jiu)(jiu)撅起(qi)老(lao)高。不(bu)会那么巧(qiao)，她说(shuo)，捞了(le)这(zhei)么多年，头一次看(kan)见(jian)你捞到凳(deng)子(zi)。宝(bao)田(tian)(tian)(tian)火了(le)，丢(diu)了(le)手中的(de)(de)筷子(zi)，大骂他的(de)(de)女(nv)(nv)(nv)人(ren)(ren)。女(nv)(nv)(nv)人(ren)(ren)就(jiu)(jiu)哭，数落着宝(bao)田(tian)(tian)(tian)的(de)(de)窝囊(nang)。
凳(deng)子就放(fang)在(zai)三麻家的堂(tang)屋。宝(bao)田来了，常(chang)常(chang)坐(zuo)在(zai)上面。一边用(yong)手摸着(zhe)，一边说，多好(hao)的凳(deng)子啊！
那年，没(mei)有为三麻和宝田再下一(yi)场大雨。天(tian)热得很，三麻的承诺，被太阳烤焦(jiao)。
第(di)二年夏天，终于(yu)下了(le)一场大雨(yu)。好像所(suo)有(you)的云彩都(dou)变成了(le)雨(yu)，直(zhi)接倒在(zai)了(le)河里。河水再(zai)一次暴(bao)涨，更浑浊，更湍急，河面变得更宽(kuan)。
雨(yu)还没有停，三麻(ma)就叫(jiao)上宝(bao)田，要去捞(lao)浮。宝(bao)田说，等(deng)雨(yu)停了吧，会有凳子吗？三麻(ma)说，现在去，会有。
还(hai)没到河边，两(liang)人就发现(xian)河面上飘(piao)着一只凳(deng)子。尽(jin)管影影绰绰，看不(bu)确切(qie)。三(san)(san)麻(ma)说，是凳(deng)子吗？宝(bao)田(tian)说，像(xiang)。三(san)(san)麻(ma)就狂(kuang)奔起来，奇快，宝(bao)田(tian)在后面喊(han)，三(san)(san)麻(ma)！三(san)(san)麻(ma)没有(you)回答，依然狂(kuang)奔。他跳下了河。
三麻(ma)就这样(yang)被(bei)河水冲走了。宝田还记得(de)，三麻(ma)在河水中(zhong)举起(qi)的(de)那条“凳子”，不过是(shi)一个窄窄的(de)硬(ying)木板。
尸体(ti)是在下游(you)很远的(de)(de)地方发现的(de)(de)，三(san)麻(ma)被泡(pao)得(de)肿胀和(he)惨白，像发过的(de)(de)笋。三(san)麻(ma)的(de)(de)女(nv)人只看一眼，就(jiu)昏过去(qu)；众(zhong)人把她(ta)叫醒，她(ta)再看一眼，再昏过去(qu)；众(zhong)人再把她(ta)叫醒，她(ta)就(jiu)疯了(le)。
她把跛脚儿子抓起来，扔到院子里。然后抱着凳子，去找宝田。她对宝田说，别再捞浮了，叫三麻回家吧。宝田嘿嘿笑，像哭。她再说，三麻水性好，但水太凉，别让他下水。宝田再嘿嘿笑，更像哭。她再说，三麻呢？宝田便不再笑了，抹一把泪说，对不住你，婶娘。宝田头一次叫三麻的女人婶娘，三麻女人感觉不是在叫她。宝田把长凳送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