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白鹅》
①抗战胜利后，我卖掉了在重庆沙坪坝自建的小屋，除了托庇三年的情感以外，我对这小屋实在毫无留恋。因为这屋太简陋了，这环境太荒凉了。倒是屋里养的一只白鹅，使我恋恋不忘。
②这白鹅，是一位将要远行的朋友送给我的。它伸长了头颈，左顾右盼，我一看这姿态，想道：“好一个高傲的动物！”凡动物，头是最主要部分。这部分的形状，最能表明动物的性格。例如狮子、老虎，头都是大的，表示其力强。麒麟、骆驼，头都是高的，表示其高超。鹅的头在比例上比骆驼更高，与麒麟相似，正是高超的性格的表示。而在它的叫声、步态、吃相中，更表示出一种傲慢之气。
③鹅的叫声，与鸭的叫声大体相似，都是“轧轧”的。但音调上大不相同。鸭的“轧轧”，其音调琐碎而愉快，有小心翼翼的意味；鹅的“轧轧”，其音调严肃郑重，有似厉声呵斥。它的旧主人告诉我：养鹅等于养狗，它也能看守门户。后来我看到果然：凡有生客进来，鹅必然厉声叫嚣；甚至篱笆外有人走路，它也要引吭大叫，其叫声的严厉，不亚于狗的狂吠。狗的狂吠，是专对生客的；见了主人，狗会摇头摆尾，呜呜地乞怜。鹅则对无论何人，都是厉声呵斥；要求饲食时的叫声，也好像大爷嫌饭迟而怒骂小使一样。
④鹅的(de)(de)步态，更是傲慢(man)了。这(zhei)(zhei)(zhei)在大体上也与鸭(ya)(ya)相似。但(dan)鸭(ya)(ya)的(de)(de)步调急速(su)，有(you)局促不(bu)安之相。鹅的(de)(de)步调大模大样(yang)的(de)(de)，颇像平剧(ju)里(li)的(de)(de)净角(jiao)出场。这(zhei)(zhei)(zhei)正是它(ta)的(de)(de)傲慢(man)的(de)(de)性格(ge)的(de)(de)表(biao)现。我们走(zou)近鸡或(huo)鸭(ya)(ya)，这(zhei)(zhei)(zhei)鸡或(huo)鸭(ya)(ya)一定让(rang)步逃走(zou)，这(zhei)(zhei)(zhei)是表(biao)示(shi)对人(ren)惧怕(pa)。那(nei)鹅就不(bu)然(ran)：它(ta)傲然(ran)地站着，看见人(ren)走(zou)来(lai)简直不(bu)让(rang)；有(you)时非但(dan)不(bu)让(rang)，竟伸过颈(jing)子(zi)来(lai)咬你(ni)一口。这(zhei)(zhei)(zhei)表(biao)示(shi)它(ta)不(bu)怕(pa)人(ren)，看不(bu)起人(ren)。家(jia)畜之中，最傲人(ren)的(de)(de)无过于鹅。
⑤鹅的吃饭，常常使我们发笑。我们的鹅是吃冷饭的，一日三餐。它需要三样东西下饭：一样是水，一样是泥，一样是草。先吃一口冷饭，次吃一口水，然后再到某地方去吃一口泥及草。大约这些泥和草也有各种滋味，它是依着它的胃口而选定的。这食料并不奢侈；但它的吃法，三眼一板，丝毫不苟。譬如吃了一口饭，倘水盆偶然放在远处，它一定从容不迫地踏大步走上前去，饮水一口。再踏大步走到一定的地方去吃泥，吃草。吃过泥和草再回来吃饭。这样从容不迫地吃饭，必须有一个人在旁侍候，像饭馆里的堂倌一样。因为附近的狗，都知道我们这位鹅老爷的脾气，每逢它吃饭的时候，狗就躲在篱边窥伺。等它吃过一口饭，踏着方步去吃水、吃泥、吃草的当儿，狗就敏捷地跑上来，努力地吃它的饭。没有吃完，鹅老爷偶然早归，伸颈去咬狗，并且厉声叫骂，狗立刻逃往篱边，蹲着静候；看它再吃了一口饭，再走开去吃水、吃草、吃泥的时候，狗又敏捷地跑上来，这回就把它的饭吃完，扬长而去了。等到鹅再来吃饭的时候，饭罐已经空空如也。鹅便昂首大叫，似乎责备人们供养不周。这时我们便替它添饭，并且站着侍候。因为邻近狗很多，一狗方去，一狗又来蹲着窥伺了。然而它所必须的盛馔泥和草，所在的地点远近无定。为了找这盛馔，它仍是要走远去的。因此鹅的吃饭，非有一人侍候不可。真是架子十足的！
⑥鹅(e)，不拘(ju)它如何高傲，我(wo)们始终要养它，直到房子卖掉为(wei)止。因为(wei)它对我(wo)们，物质上和精神(shen)上都有贡(gong)献。物质上的(de)贡(gong)献，是(shi)生(sheng)蛋。它每(mei)天(tian)或隔天(tian)生(sheng)一个蛋，篱(li)边特(te)设(she)一堆(dui)稻草(cao)(cao)，鹅(e)蹲伏(fu)在稻草(cao)(cao)中了，便是(shi)要生(sheng)蛋了。它分娩毕(bi)，就起身，大步走进(jin)屋里去，大声叫开饭。吃饱(bao)了饭，昂胸(xiong)凸肚地，在院子里跨方步，看野(ye)景(jing)，似乎更加(jia)神(shen)气(qi)了。
⑦但我觉得，比(bi)吃鹅(e)蛋(dan)更好的(de)，还是它的(de)精神的(de)贡献。因为我们这屋实在(zai)太(tai)简陋，环境实在(zai)太(tai)荒凉。赖有这一只(zhi)白鹅(e)，点缀庭院，增加生气，慰我寂寥。
⑧它有那么庞大的身体，那么雪白的颜色，那么雄壮的叫声，那么轩昂的态度，那么高傲的脾气，和那么可笑的行为。凄风苦雨之日，手酸意倦之时，推窗一望，死气沉沉，惟有这伟大的雪白的东西，高擎着琥珀色的喙，在雨中昂然独步，好像一个武装的守卫，使得这小屋有了保障，这院子有了主宰，这环境有了生气。
⑨小屋易主的(de)前几(ji)天，我把这鹅送给了朋友。送出之后(hou)的(de)几(ji)天内，颇有异(yi)样的(de)感觉。这感觉与(yu)诀别一个(ge)人(ren)的(de)时候所发(fa)生的(de)感觉完全相(xiang)同(tong)。现在我写这篇短文，就好比为一个(ge)永(yong)决的(de)朋友立(li)传，写照。（有删改(gai)）
15．请结合文中③④⑤段解释 “高傲”的含义。（不(bu)超过20个字）（3分）
16. 文(wen)章最后说“送出之(zhi)后的几天内，颇有异样的感觉(jue)”，请说说这是怎样的感觉(jue)。（4分）
17．请简(jian)要分(fen)析第③段作者(zhe)是怎样表(biao)现鹅(e)的十(shi)足(zu)傲气的。（不(bu)超过150字）（7分(fen)）
参考答案：
15. 答案要(yao)点（3分，每点1分）： 严(yan)厉、稳重(zhong)无畏、从(cong)容不(bu)迫。
16. 答案要点（4分，每点2分）：就像…查看完整答案（答案页第３页第七份）…何人，都是厉声呵斥”。最后一句“好像大爷嫌饭迟而怒骂小使一样”，这个比喻非常形象地写出了鹅(e)(e)有(you)求于人(ren)也(ye)是高(gao)高(gao)在上盛气凌人(ren)的做派，淋漓尽致地表现了鹅(e)(e)的十足傲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