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女人穿了红色的旧款毛衣，她(ta)把(ba)毛衣当成外套来穿。她(ta)伸手拦住(zhu)我，轻声说(shuo)：“给我一块钱，我要坐车(che)去看女儿。”她(ta)的目光浑浊，诚(cheng)恳中带着几分(fen)凄惶，一道(dao)道(dao)竖起的皱纹挤满嘴唇。她(ta)该是迷路了吧？或者丢了钱包。我问她(ta)能(neng)(neng)找到女儿吗(ma)？她(ta)点头说(shuo)能(neng)(neng)。
找出十块钱(qian)(qian)给(ji)她，她却不(bu)接。她袖起手，为难地说：“我只要一块钱(qian)(qian)。”我告诉(su)她，自己身上没带一块的(de)零钱(qian)(qian)。她马上提醒我说：“你可以买(mai)包烟。”她接钱(qian)(qian)的(de)样子很(hen)怪异。一只手本来(lai)(lai)向上摊着，可是在接钱(qian)(qian)的(de)瞬间突然翻转(zhuan)，手心朝下(xia)，两指如钳。来(lai)(lai)不(bu)及多想，我等(deng)候的(de)班车已(yi)经驶过(guo)来(lai)(lai)。
几(ji)天后(hou)在街上再(zai)一(yi)次遇见她。那时已是(shi)(shi)初夏，花草葳蕤，天气闷热，可是(shi)(shi)她仍然穿(chuan)着厚(hou)厚(hou)的(de)红(hong)色(se)毛衣，见了我(wo)，凑(cou)上前来，试探着说：“给我(wo)一(yi)块钱，我(wo)要坐(zuo)车去看女儿。”原来她是(shi)(shi)一(yi)个骗子(zi)。这(zhei)毫无疑问。她看我(wo)的(de)目(mu)光(guang)是(shi)(shi)陌生和拘谨(jin)的(de)，她已经(jing)不认识(shi)我(wo)了。那天我(wo)没(mei)有理她，可是(shi)(shi)她还是(shi)(shi)从旁边(bian)一(yi)位姑娘那里要到一(yi)块钱。
一(yi)(yi)个月以后，在街(jie)心花(hua)园，我又一(yi)(yi)次见到她(ta)。她(ta)凑上(shang)来，盯(ding)着我的(de)脚，说：“给我一(yi)(yi)块钱(qian)……”
“您是要坐(zuo)车去看女儿吧(ba)？”我(wo)的话(hua)中(zhong)带着(zhe)讥(ji)诮。
她讷讷地笑着，说：“给我一块钱……”她的(de)红(hong)毛衣(yi)已(yi)经很脏很旧，胸口(kou)和两(liang)肘的(de)位(wei)置磨(mo)得发亮，光可鉴人。
“那么，你女儿在哪里？我(wo)送你去。”我(wo)向她发起挑(tiao)衅。
“不用(yong)，不用(yong)麻烦。”她紧张起来，“她在白石岭，很远(yuan)呢……”
的确(que)很远。从这里去(qu)白(bai)石岭(ling)，需要大半天时间和(he)12块钱。我厌(yan)恶地(di)转过(guo)头去(qu)，不理她。她在(zai)我面前站了很久，终(zhong)于极不情愿(yuan)地(di)离开。她转身的动(dong)作很慢，先是脚，再(zai)是腿，再(zai)是腰，再(zai)是肩膀，再(zai)是脖子(zi)，再(zai)是头，最(zui)后才是目(mu)光。她让我心生怜(lian)悯。尽管她是骗子(zi)，可(ke)她毕(bi)竟是一(yi)位老人。
与朋(peng)友(you)谈(tan)起此(ci)事，朋(peng)友(you)大声说：“她啊！”
“你知道她？”我好(hao)奇地问。
“只要在小城(cheng)住一段时间，不想知道她都不行。”
“她很有名吗？”
“是(shi)(shi)(shi)的(de)，很有(you)名……你注意到她接钱(qian)的(de)时候永(yong)远手心朝下(xia)吗？这表示那(nei)一块(kuai)钱(qian)不(bu)(bu)是(shi)(shi)(shi)乞讨(tao)来的(de)，更不(bu)(bu)是(shi)(shi)(shi)你施舍的(de)……她的(de)确是(shi)(shi)(shi)去(qu)看(kan)她的(de)女(nv)(nv)儿(er)。那(nei)时她女(nv)(nv)儿(er)还小(xiao)，每天拽着她的(de)衣角，在大街上(shang)转……不(bu)(bu)过(guo)她女(nv)(nv)儿(er)会唱(chang)歌，一副好(hao)(hao)嗓子，唱(chang)一曲后(hou)(hou)(hou)，再收钱(qian)。别看(kan)那(nei)女(nv)(nv)娃(wa)小(xiao)，机灵呢，懂得(de)也多(duo)。她告诉母(mu)亲，接钱(qian)时，一定要手心朝下(xia)……可是(shi)(shi)(shi)那(nei)女(nv)(nv)人哪里记得(de)住？这么多(duo)年的(de)习惯，不(bu)(bu)好(hao)(hao)改的(de)……后(hou)(hou)(hou)来她女(nv)(nv)儿(er)长大了(le)些，就死活不(bu)(bu)让(rang)母(mu)亲去(qu)乞讨(tao)。可是(shi)(shi)(shi)不(bu)(bu)去(qu)乞讨(tao)干什(shen)么呢？她们养不(bu)(bu)活自(zi)己的(de)。后(hou)(hou)(hou)来她女(nv)(nv)儿(er)终于有(you)了(le)份工作，是(shi)(shi)(shi)在白石(shi)岭的(de)采石(shi)场(chang)上(shang)班，砸乱石(shi)，也放炮(pao)。本以为上(shang)了(le)班，母(mu)女(nv)(nv)俩再也不(bu)(bu)用沿街乞讨(tao)了(le)……”
“她(ta)女儿还在那里工作吗(ma)？”
“死了(le)(le)，上(shang)(shang)班没(mei)几(ji)天就(jiu)死了(le)(le)。”朋友(you)慢慢喝着水，“哑炮，隔一(yi)个晚上(shang)(shang)没(mei)响(xiang)。早(zao)晨她(ta)去(qu)看，竟轰(hong)的一(yi)声，地(di)动山摇(yao)。本(ben)来她(ta)头天要(yao)去(qu)看女(nv)(nv)儿(er)的，可(ke)是(shi)为(wei)(wei)了(le)(le)省一(yi)块钱……那时(shi)一(yi)块钱能(neng)打个来回。剩下她(ta)一(yi)个人了(le)(le)，脑子(zi)又受了(le)(le)刺激……想女(nv)(nv)儿(er)想得(de)受不了(le)(le)，就(jiu)去(qu)白石岭。每隔几(ji)天，上(shang)(shang)街跟路(lu)人要(yao)一(yi)块钱。她(ta)只要(yao)一(yi)块钱， 她(ta)脑子(zi)里只装着一(yi)块钱……可(ke)是(shi)很(hen)奇怪，她(ta)竟记住了(le)(le)女(nv)(nv)儿(er)的话(hua)，手(shou)心(xin)永远(yuan)朝(chao)下。她(ta)认为(wei)(wei)自己不是(shi)乞(qi)丐吧？可(ke)是(shi)，她(ta)仍然在乞(qi)讨……”
她(ta)仍然在乞(qi)讨。永远(yuan)只要一块钱，然后去看她(ta)永远(yuan)沉(chen)默的女儿。那么，她(ta)是(shi)一个诚实的乞(qi)丐吧？
（选自《微型小(xiao)说选刊》）
1. 阅读文章，梳(shu)理(li)“我”对这老女人态度的(de)变化： →无(wu)视→ → →厌恶→
2. 分(fen)析文中画(hua)线句子的表达效果(guo)。
3.“她认为自己(ji)不是乞丐吧？可是，她仍然在乞讨(tao)”，这句话表意(yi)是否(fou)矛(mao)盾？请结(jie)合全文说说你的理解。
4. 文(wen)中的老女人是个怎(zen)样的人？请结合具体(ti)语句进行分(fen)析，至(zhi)少写出三个特点。
5. 朋友的介(jie)绍在文中(zhong)起什么作用？
参考答案
1. 怜悯→无视(shi)→讥(ji)笑→挑衅→厌恶→理(li)解
2. 运用了排比的修辞方法，描写(xie)了老女人(ren)没有从“我”这里(li)要(yao)到钱，极不情愿(yuan)地(di)转身离去的(de)情景(jing)，生动地(di)写(xie)出(chu)了她动作的(de)迟缓和内心(xin)的(de)失落。
3. 不(bu)矛盾。“不(bu)是乞丐”指(zhi)的是她(ta)在接钱的时(shi)候(hou)总是手心朝下，表示那钱不(bu)是乞讨来(lai)的，这是她(ta)的想法(fa)；而“仍然(ran)在乞讨”指(zhi)的是她(ta)确实(shi)在向(xiang)人乞讨一块钱的客观事实(shi)。二者(zhe)所(suo)指(zhi)内(nei)容不(bu)同，所(suo)以不(bu)矛盾。
4. 由“她的目光浑浊，诚恳中带着几分凄惶，一道道竖起的皱纹挤满嘴唇”，以及“她的红毛衣已经很脏很旧，胸口和两肘的位置磨得发亮”可知她衰老凄苦，贫穷可怜；“我”给她十块钱她不接，只要一块钱，提醒“我”可以买包烟换零钱，可知她不贪心；“她接钱的样子很怪异，一只手本来向上摊着，可是在接钱的瞬间突然翻转，手心朝下”，这个动作描写体现了(le)她的(de)(de)自尊；她坚持讨钱(qian)去看女(nv)儿，记住女(nv)儿告诉她的(de)(de)动作，体现了(le)她对女(nv)儿的(de)(de)爱(ai)和(he)思念。
5. 朋友介绍了(le)老(lao)(lao)女(nv)(nv)人和她(ta)女(nv)(nv)儿(er)的(de)主要经历、遭遇，揭示了(le)老(lao)(lao)女(nv)(nv)人只讨一(yi)块钱(qian)去看望(wang)女(nv)(nv)儿(er)的(de)原(yuan)因(yin)(yin)；女(nv)(nv)儿(er)去世使老(lao)(lao)女(nv)(nv)人的(de)精神受到刺激，解释了(le)前文她(ta)目光呆滞、再次(ci)讨钱(qian)时已认不(bu)出“我”的(de)原(yuan)因(yin)(yin)；也交(jiao)代了(le)她(ta)接钱(qian)时手心(xin)朝(chao)下的(de)原(yuan)因(yin)(yin)，为(wei)结尾“我”态度的(de)转变(bian)作铺垫(dian)，引人深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