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di)三回 赵(zhao)员(yuan)外重(zhong)修文殊院 鲁(lu)智深(shen)大(da)闹五台(tai)山
话(hua)说(shuo)当下鲁(lu)提辖扭过(guo)身来看时，拖扯的不是别人，却(que)是渭州酒楼上救(jiu)了的金老(lao)。
那老儿直拖鲁达到僻静(jing)处，说道：“恩人(ren)！你好大(da)胆！见今明(ming)明(ming)地张(zhang)挂榜文，出一千 贯赏钱捉你，你缘(yuan)何却(que)去看(kan)榜？若(ruo)不是老汉遇(yu)见时，却(que)不被做公(gong)的拿了？榜上见写着你年 甲(jia)，貌相，贯址！”
鲁达道：“酒家(jia)不(bu)瞒(man)你(ni)说，因为你(ni)事，就那日回到(dao)(dao)(dao)状元桥下，正迎着郑屠那厮，被酒 家(jia)三拳打死了(le)，因此上在逃。一到(dao)(dao)(dao)处撞了(le)四五(wu)十(shi)日，不(bu)想(xiang)来到(dao)(dao)(dao)这里(li)。你(ni)缘何不(bu)回东(dong)京(jing)去(qu)， 也来到(dao)(dao)(dao)这里(li)？”
金(jin)老(lao)道：“恩(en)(en)人(ren)在上；自(zi)从得(de)恩(en)(en)人(ren)救了老(lao)汉(han)，寻(xun)得(de)一辆车子，本欲要(yao)回东京去；又怕 这(zhei)厮赶来(lai)，亦无恩(en)(en)人(ren)在彼搭救，因此不上东京去。随路望北来(lai)，撞见一个(ge)(ge)京师(shi)古邻来(lai)这(zhei)里 做买卖，就(jiu)(jiu)带老(lao)汉(han)父(fu)女(nv)两口儿(er)(er)到这(zhei)里。亏杀了他，就(jiu)(jiu)与(yu)老(lao)汉(han)女(nv)做媒，结交此间一个(ge)(ge)大(da)财主(zhu) 赵员外(wai)(wai)，养做外(wai)(wai)宅，衣食丰足，皆出於恩(en)(en)人(ren)。我女(nv)儿(er)(er)常(chang)常(chang)对他孤老(lao)说提(ti)辖大(da)恩(en)(en)，那个(ge)(ge)员外(wai)(wai) 也爱(ai)刺枪使(shi)棒(bang)。尝说道：“怎地恩(en)(en)人(ren)相会一面，也好(hao)。”
想念如何能(neng)彀得见？且请恩人到家(jia)过(guo)几日，却再商议(yi)。”
鲁提辖便和金老行。
不得半(ban)里(li)到门首，只见老儿揭起帘子，叫道：“我儿，大恩(en)人在此。”
那女孩儿浓市艳饰。
从里面出(chu)来，请鲁达居中(zhong)坐了(le)，插烛也(ye)似拜了(le)六拜，说道：“若非恩人垂救，怎能(neng)彀 有今日！”
拜(bai)罢，便(bian)请(qing)鲁(lu)提辖道：“恩(en)人，上(shang)楼去请(qing)坐。”
鲁(lu)达道：“不须生受，酒家(jia)便要去。”
金老(lao)便道(dao)：“恩人既到这里，如(ru)何肯放你便去！”
老儿接了杆棒包裹，请到楼上坐定。
老儿分付(fu)道：“我(wo)(wo)儿，陪侍(shi)恩人坐坐，我(wo)(wo)去(qu)安排饭来(lai)。”
鲁(lu)达道(dao)：“不消多事，随(sui)分便好。”
老(lao)儿(er)道：“提辖恩念(nian)，杀身难报；量些粗食薄z??A何足挂齿！”
女子留住鲁达在楼上(shang)坐(zuo)地(di)。
金老下来(lai)叫了家中新讨的小厮，分付(fu)那个娅一(yi)面烧着火。
老儿(er)和这(zhei)小厮上街来买了些(xie)鲜鱼，嫩鸡(ji)，酿鹅(e)，肥，时新果子之(zhi)类(lei)归来。
一(yi)面开(kai)酒，收拾菜蔬(shu)，都早摆了。
搬上(shang)楼来，春(chun)台上(shang)放(fang)下三个盏子，三双筷子，铺下菜(cai)蔬(shu)果子饭(fan)等物(wu)。
娅将银酒烫上酒来。
父(fu)女二人轮番把盏，金老倒地(di)便拜。
鲁提辖(xia)道：“老(lao)人家，如(ru)何(he)恁(nen)地下礼(li)？折杀俺也！”
金老(lao)说道：“恩人听禀，前日老(lao)汉(han)初到这里，写个红纸牌(pai)儿(er)，旦夕一柱(zhu)香，父女两个 兀(wu)自拜(bai)哩；今日恩人亲身(shen)到此，如何不(bu)拜(bai)！”
鲁达道：“却也难得你(ni)这片心，”三人慢慢地饮(yin)酒。
将(jiang)及天晚，只听(ting)得楼下打(da)将(jiang)起来。
鲁提辖开看时，只见楼下三(san)二十(shi)人(ren)，各执白木棍(gun)棒，口里(li)都叫：“拿将下来！”
人丛里(li)，一个官人骑在马上，口里(li)大喝道：“休叫走了(le)这(zhei)贼(zei)！”
鲁达(da)见不是头，拿起(qi)凳(deng)子，从(cong)楼上打将下来。
金老连忙摇手，叫道：“都不要动(dong)手！”
那老儿抢下楼(lou)去(qu)，直(zhi)叫那骑(qi)马的官(guan)人身边说了几句(ju)言语。
那官(guan)人笑起来，便(bian)喝散了那二三十人，各自去了。
那官人下马，入到里面。
老儿请下鲁提辖来。
那(nei)官人扑翻(fan)身便拜，道(dao)：““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si)闻名！”义(yi)士提辖受礼。”
鲁达便(bian)(bian)问那金老道：“这(zhei)官人是谁？素不相识(shi)，缘何便(bian)(bian)拜酒家？”
老(lao)儿道：“这个便(bian)是我(wo)儿的(de)官人赵员(yuan)外(wai)。却才只(zhi)道老(lao)汉引甚么郎君子弟在楼上吃因此 引庄客来厮打。老(lao)汉说知，方才喝散了(le)。”
鲁达道(dao)：“原来(lai)如(ru)此，怪员(yuan)外(wai)不(bu)得。”
赵员外(wai)再请(qing)鲁提(ti)辖上楼坐(zuo)定，金老重(zhong)整杯盘，再备酒食相待。
赵员外让鲁(lu)达上首坐地。
鲁达道：“酒家怎(zen)敢(gan)。”
员(yuan)外道：“聊表相(xiang)(xiang)敬之(zhi)礼(li)。小子多闻提辖如此豪杰，今日天(tian)赐相(xiang)(xiang)见，实为(wei)万幸。”鲁 达道：“酒家是个卤汉子，又犯(fan)了(le)该(gai)死的(de)罪过(guo)；若蒙员(yuan)外不弃(qi)贫贱，结(jie)为(wei)相(xiang)(xiang)识，但有用酒 家处，便与你去。”
赵(zhao)员外大喜，动问打(da)死(si)郑(zheng)屠一事，说(shuo)z ⒐陧A较量些枪法，吃了半夜酒，各自(zi)歇 了。
次日天明，赵员外道：“此处恐不稳便(bian)，欲请提辖到敝庄(zhuang)住几时。”
鲁达问道：“贵(gui)庄在(zai)何处？”
员外(wai)道：“离此间(jian)十里多路，地名七宝村，便是。”
鲁达道：“最好。”
员外先使人去庄(zhuang)上再牵(qian)一(yi)疋马来。
未(wei)及晌(shang)午，马已到(dao)来(lai)，员外(wai)便(bian)请鲁提辖上(shang)马，叫庄(zhuang)客担(dan)了行李。
鲁(lu)达相辞了金老父女二(er)人，和赵员外上了马。
两个并马行(xing)程，於路说z ⒐陧A投七宝村来。
不多(duo)时(shi)，早到庄前下马。
赵员外携(xie)住鲁(lu)达的(de)手，直至草(cao)堂上，分宾而坐(zuo)；一面(mian)叫杀羊置酒(jiu)相待，晚间收(shou)拾客房 安(an)歇。
次日又备酒食管待。
鲁达道：“员外错爱酒家，如何报答！”
赵员外便道(dao)：““四海之(zhi)内，皆兄(xiong)弟也；”如何言报答之(zhi)事。”
卑休絮烦。
鲁(lu)达自此(ci)之后在(zai)这赵员外庄上住了五(wu)七日。
蚌一(yi)日，两(liang)个(ge)正在书(shu)院里(li)(li)闲坐说(shuo)话(hua)，只(zhi)见(jian)金老急急奔(ben)来庄上，迳到书(shu)院里(li)(li)见(jian)了(le)赵(zhao)员外 并鲁(lu)提辖；见(jian)没(mei)人(ren)(ren)，便对鲁(lu)达道：“恩人(ren)(ren)，不是老汉多心。是恩人(ren)(ren)前日老汉请在楼上吃 酒，员外误听人(ren)(ren)报(bao)，引(yin)领庄客来闹了(le)街(jie)坊，后却散了(le)。人(ren)(ren)都(dou)有(you)些疑心，说(shuo)开去，昨(zuo)日有(you)三 四个(ge)做公的来邻舍街(jie)坊打(da)听得(de)紧，只(zhi)怕要来村里(li)(li)缉捕恩人(ren)(ren)。倘或有(you)些疏失，如之奈何？”
鲁达道：“恁地时，酒家自去(qu)便了。”
赵员外道(dao)：“若是留提辖(xia)(xia)在此，恐诚有些山高水低，教提辖(xia)(xia)怨恨，若不留提辖(xia)(xia)来(lai)，许 多面皮(pi)都不好看。赵某却有个道(dao)理(li)，教提辖(xia)(xia)万无(wu)一失(shi)，足可安身避(bi)难；只(zhi)怕提辖(xia)(xia)不肯(ken)。”
鲁达道：“酒家是个(ge)该死的人，但得一(yi)处安身(shen)便(bian)了，做(zuo)甚么不肯(ken)！”
赵员外道：“若如此(ci)，最(zui)好。离此(ci)间三(san)十馀里(li)，有(you)座山，唤(huan)做五台(tai)山。山上有(you)一个文(wen) 殊院，原是(shi)文(wen)殊菩(pu)萨道场。寺里(li)有(you)五七百僧人，为头智(zhi)真(zhen)长(zhang)老，是(shi)我(wo)弟兄。我(wo)祖上曾舍钱 在(zai)(zai)寺里(li)，是(shi)本(ben)寺的施主檀越。我(wo)曾许下剃度(du)一僧在(zai)(zai)寺里(li)，已买(mai)下一道五花度(du)牒在(zai)(zai)此(ci)，只不 曾有(you)个心腹之人了条愿心。如是(shi)提辖肯(ken)时，一应费用都是(shi)赵某备办。委(wei)实肯(ken)落发(fa)做和尚 么？”
鲁达寻(xun)思道：“如今便(bian)要去时，那(nei)里(li)投(tou)奔(ben)人．．．不如就了这条路罢。”
便道：“既蒙员(yuan)外做主，酒家情愿做和尚。专靠员(yuan)外照管。”
当时说定了，连夜收(shou)拾衣服盘缠段疋(pi)礼物。
次日早(zao)起来，叫庄(zhuang)客(ke)挑(tiao)了(le)，两(liang)个取路望五台山来。
辰牌已后早到那山下。
赵员外与鲁提(ti)辖两(liang)乘轿子抬上(shang)山来，一(yi)面使庄客前(qian)去(qu)通报。
到得寺(si)前(qian)，早(zao)有寺(si)中都寺(si)，监寺(si)，出来迎(ying)接(jie)。
两个(ge)下了轿(jiao)子，去山(shan)门外亭子上坐定。
寺(si)内智(zhi)长(zhang)老得知(zhi)，引着(zhe)首座，侍者，出山门外来(lai)迎接。
赵员外和(he)鲁达(da)向前施礼。
智真长老打了问讯。
说(shuo)道：“施主远出不易。”
赵员外答道：“有(you)些小事，特来上(shang)刹相浼。”
智真长老便道(dao)：“且请员外方(fang)丈吃茶(cha)。”
赵员外前行(xing)，鲁达跟在背(bei)后。
当时同到方丈。
长老(lao)邀员外向客(ke)席而坐。
鲁达便去下首坐禅(shan)椅(yi)上。
员外叫鲁达附耳低言：“你来这(zhei)里出家，如(ru)何便对长老坐地？”
鲁达道：“酒家不省得。”
起身立在员外肩下。
面(mian)前首座(zuo)，维(wei)那(nei)，侍(shi)者，监寺，知客(ke)，书记，依(yi)次排(pai)立(li)东西两(liang)班。
庄客把轿子安顿了(le)，一齐(qi)将(jiang)盒(he)子搬入(ru)方丈来，摆在面(mian)前。
长老道(dao)：“何(he)故(gu)又将礼物(wu)来？寺中多有(you)相渎檀越处。”
赵员外道：“些小薄礼，何足称谢。”道人，行童(tong)，收(shou)拾去了。
赵员外起身(shen)道：“一(yi)事启(qi)堂头大(da)和(he)尚∶赵某(mou)旧有一(yi)条(tiao)愿心，许剃(ti)(ti)一(yi)僧在(zai)上(shang)刹，度牒词 簿(bu)都已有了，到今不曾(ceng)剃(ti)(ti)得。今旦这(zhei)个表弟姓鲁，是关(guan)内汉出身(shen)；因(yin)见尘世艰辛，情愿弃 俗出家。望(wang)长老收录，大(da)慈大(da)悲，看赵某(mou)薄面，披剃(ti)(ti)为(wei)僧。一(yi)应所用，弟子自当(dang)准备。万(wan) 望(wang)长老玉成，幸甚！”
长老见说，答(da)道：“这个因缘(yuan)是(shi)光(guang)辉老僧山门，容易(yi)，容易(yi)，且请拜茶。”
只见行童托出茶来。
茶罢，收了盏托，真长老便唤首座，维那，商议剃度这(zhei)人；分付监(jian)寺，都寺，安排斋(zhai) 食。
只见首座与(yu)众僧自(zi)去商议道(dao)：“这个人不似出家的模样(yang)。一双眼却恁凶(xiong)险！”众僧 道(dao)：“知客，你去邀请客人坐地，我们与(yu)长老计较。”
知客(ke)出来请赵员外(wai)，鲁达，到(dao)客(ke)馆(guan)里坐地。
道(dao)(dao)座众(zhong)僧长老，说道(dao)(dao)：“却才(cai)这个要(yao)出家的人(ren)，形容丑恶，相貌凶(xiong)顽(wan)，不(bu)可(ke)剃度他(ta)， 恐(kong)久后累及山门。”
长老道：“他是(shi)赵(zhao)员外(wai)檀越的兄(xiong)弟。如何撤(che)得(de)他的面皮(pi)？你等众人且休疑心，待我看 一看。”
焚(fen)起一柱(zhu)信香(xiang)，长老上禅(shan)椅盘膝而(er)坐，口诵咒语，入(ru)定去了；一炷香(xiang)过，却好回来， 对(dui)众僧说道(dao)：“只顾剃度他(ta)(ta)。此(ci)人(ren)上应天星，心地刚(gang)直。虽然(ran)时下凶顽(wan)，命中驳杂，久后 却得清净。证果非凡，汝等皆不及(ji)他(ta)(ta)。可记吾(wu)言，勿得推阻。”
首(shou)座道：“长(zhang)老(lao)只(zhi)是护短，我等只(zhi)得从他。不(bu)谏不(bu)是，谏他不(bu)从便了！”
长老(lao)叫备齐食请(qing)赵员外等方(fang)丈会斋。
斋罢，监(jian)寺打了单帐。
赵员(yuan)外取出银两(liang)，教人买(mai)办物料；一面在寺里做僧鞋，僧衣，僧帽，袈裟，拜具。
一两，日都已完备。
长(zhang)老(lao)选了吉日良时(shi)，教鸣钟击鼓，就(jiu)法堂内会大众。
整整齐齐五六百僧(seng)人(ren)，尽(jin)披(pi)袈裟，都到法(fa)座下合(he)掌作(zuo)礼，分作(zuo)两班。
赵员外(wai)取出银锭，表里，信香，向法(fa)座前礼拜了。
表白宣疏已罢，行童(tong)引鲁达到法座下。
维(wei)那教(jiao)鲁(lu)达(da)除下(xia)巾帻(ze)，把头(tou)发分做九路绾了，捆揲起来。
净发人先(xian)把一周遭都剃了，却待剃髭(zi)须。
鲁达道(dao)：“留下这(zhei)些儿还(hai)酒(jiu)家也(ye)好。”
众僧忍笑不住。
真长老在法座上道：“大(da)众听偈。”
念道：“寸草(cao)不留(liu)，六根清净(jing)；与汝剃除，免得争竞。”
长(zhang)老(lao)念罢偈言(yan)，喝一声(sheng)“咄！尽皆剃去(qu)！”
剃发(fa)人只(zhi)一刀，尽皆(jie)剃了。
首座呈将度牒(die)上法(fa)座前(qian)请长老赐法(fa)名(ming)。
长老(lao)拿着(zhe)空头度(du)牒而(er)说偈(jie)曰：“灵光一点，价值千金(jin)；佛法广(guang)大，赐名智深。”
长老赐名已(yi)罢，把(ba)度牒转将下(xia)来。
书(shu)记僧填(tian)写(xie)了(le)度牒，付与(yu)鲁智深收受。
长老(lao)又赐法衣，袈裟，教智深穿了。
监寺引上法座前，长老与他摩顶受记(ji)，道(dao)：“一要(yao)(yao)皈(gui)依(yi)佛性，二要(yao)(yao)皈(gui)奉正(zheng)法，三(san)要(yao)(yao)皈(gui) 敬师友∶此是“三(san)皈(gui)。”“五(wu)(wu)戒”者∶一不(bu)(bu)要(yao)(yao)杀生，二不(bu)(bu)要(yao)(yao)偷盗，三(san)不(bu)(bu)要(yao)(yao)邪淫，四不(bu)(bu)要(yao)(yao)贪(tan) 酒，五(wu)(wu)不(bu)(bu)要(yao)(yao)妄(wang)语。”
智(zhi)深不(bu)晓得戒坛(tan)答应“能(neng)”“否”二(er)字(zi)，却便道(dao)：“酒(jiu)家(jia)记得。”
众僧都笑。
受记已罢，赵员外请众(zhong)僧到云堂(tang)里坐下，焚(fen)香(xiang)设斋供(gong)献。
大小职(zhi)事僧人(ren)，各有上(shang)贺礼物。
都寺引鲁智深参拜(bai)了众师兄，师弟；又(you)引去僧堂背后选佛场坐地。
当夜无事。
次(ci)日，赵员外要回，告辞长老，留连不住。
早斋已罢，并众僧(seng)都(dou)送出山(shan)门。
赵员外合掌道：“长老在上，众(zhong)师父(fu)在，此(ci)凡事慈悲。小弟智深乃是愚(yu)卤直人，早晚(wan) 礼数不到，言(yan)语冒渎，误(wu)犯清规，万望觑赵某薄面，恕免(mian)，恕免(mian)。”
长老道：“员外放心。老僧自慢慢地(di)教他念(nian)经诵咒(zhou)，办道参禅。”
员外道：“日(ri)后(hou)自(zi)得报(bao)答。”
人丛里(li)，唤智(zhi)深到(dao)松树下，低低分付道：“贤弟，你从(cong)今日(ri)难比(bi)往常。凡事自宜省 戒，切不(bu)(bu)可托大(da)。倘有不(bu)(bu)然，难以相见。保重，保重。早晚衣服，我(wo)自使人送来。”
智(zhi)深道：“不索哥(ge)哥(ge)说，酒(jiu)家都依了。”
当时(shi)赵员外相辞了(le)长老，再别了(le)众人上(shang)轿，引了(le)庄客，托了(le)一乘空(kong)轿，取(qu)了(le)盒子，下 山回家去了(le)。
当下长(zhang)老自引了(le)众僧回寺。
卑(bei)说鲁智深回到丛林选(xuan)佛场中禅床(chuang)上扑倒头便睡。
上下肩两个禅(shan)和子推他起来，说道(dao)：“使不(bu)得(de)；既(ji)要出家，如(ru)何不(bu)学坐禅(shan)？”智深 道(dao)：“酒家自睡，干你甚事？”
禅和子道：“善(shan)哉(zai)！”
智深喝道：“团鱼(yu)酒家也(ye)吃，甚么“鳝哉？””禅和子道：“却(que)是苦也(ye)！”
智深便道：“团鱼大(da)腹，又(you)肥(fei)甜(tian)好吃，那得(de)苦也？”
上(shang)下肩(jian)禅和子都不睬他，繇他自睡了；次日，要去对长老说知智(zhi)深如此无礼。首座劝 道：“长老说道他后(hou)来证果非凡，我等皆不及他，只(zhi)是护短。你们且没奈何，休与他一(yi)般 见识(shi)。”
禅和子自去了。
智深见没(mei)人(ren)说他，每(mei)到晚(wan)便放翻(fan)身(shen)体，横(heng)罗十字，倒(dao)在禅(shan)床上睡；夜间鼻(bi)如雷响；要 起来净手，大惊小(xiao)怪，只在佛殿后撒(sa)尿撒(sa)屎，遍地都是。
侍者禀长(zhang)老(lao)说：“智深好生(sheng)无礼(li)！全没些个出家人(ren)礼(li)面！丛(cong)林中如何(he)安着得此(ci)等之 人(ren)！”
长老喝道：“胡说！且看檀越(yue)之面，后来必改。”
自此无人敢说。
鲁智(zhi)深在五台山寺中不觉(jue)搅(jiao)了(le)四五个月，时遇初冬天气，智(zhi)深久静(jing)思(si)动。
当日晴明(ming)得(de)好(hao)，智(zhi)深穿了(le)皂衣(yi)直(zhi)裰，系(xi)了(le)鸦青条，换了(le)僧鞋，大踏(ta)步走出山门来(lai)(lai)(lai)，信 步行到半山亭(ting)子上，坐在鹅(e)颈懒凳上，寻思道：“干鸟么！俺往常(chang)好(hao)肉每(mei)日不离口；如今 教(jiao)酒(jiu)家做了(le)和尚，饿得(de)干瘪了(le)！赵(zhao)员外这(zhei)几(ji)日又不使人(ren)送些(xie)东西(xi)来(lai)(lai)(lai)与(yu)酒(jiu)家吃(chi)，口中淡出鸟 来(lai)(lai)(lai)！这(zhei)早晚怎地得(de)些(xie)酒(jiu)来(lai)(lai)(lai)吃(chi)也好(hao)！”
正想酒哩，只见远(yuan)远(yuan)地一个汉(han)子挑着一付担桶，唱上山(shan)来(lai)，上盖着桶盖。
那汉子(zi)手(shou)里(li)拿着一个镟子(zi)，唱着上(shang)来；唱道∶九里(li)山前作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qiang)。
风吹起(qi)乌(wu)江水，好似(si)虞姬别霸(ba)王。
鲁智深观见那汉子挑担桶上来，坐在亭子上看。
这汉子也来亭(ting)子上，歇下担桶(tong)。
智深道：“兀那汉子，你那桶里甚么(me)东西？”
那汉子(zi)道(dao)：“好酒。”
智深道：“多少钱一桶？”
那汉子道：“和尚，你(ni)真个也(ye)作是耍？”
智深道：“酒家和你耍(shua)甚么？”
那汉子道(dao)(dao)：“我(wo)(wo)这酒，挑上(shang)去只卖(mai)与寺(si)(si)(si)内火工，道(dao)(dao)人，直(zhi)厅(ting)，轿夫(fu)，老郎(lang)们(men)(men)(men)，做生活 的(de)吃。本(ben)(ben)寺(si)(si)(si)长老已有法旨∶但卖(mai)与和尚(shang)们(men)(men)(men)吃了，我(wo)(wo)们(men)(men)(men)都被长老责罚，追了本(ben)(ben)钱(qian)(qian)，赶出屋 去。我(wo)(wo)们(men)(men)(men)见(jian)关着本(ben)(ben)寺(si)(si)(si)的(de)本(ben)(ben)钱(qian)(qian)，见(jian)住(zhu)着本(ben)(ben)寺(si)(si)(si)的(de)屋宇，如敢卖(mai)与你吃？”
智深(shen)道：“真个不(bu)卖(mai)？”
那汉子道(dao)：“杀了我也(ye)不卖(mai)！”
智深(shen)道：“酒家也不杀你，只要问你买酒吃！”
那汉(han)子见不是头(tou)，挑(tiao)了担桶便(bian)走。
智深赶下亭子来，双手拿住扁担，只一脚，交(jiao)裆着(zhe)。
那(nei)汉子(zi)双手掩着，做一(yi)堆蹲(dun)在(zai)地(di)下，半日起不得。
智深(shen)把那两(liang)桶(tong)酒都提在亭(ting)子(zi)上(shang)，地下拾(shi)起镟子(zi)，开了桶(tong)盖，只顾(gu)舀冷酒吃(chi)。
无(wu)移时(shi)，两桶(tong)酒(jiu)吃了一桶(tong)。
智深道：“汉子，明日来(lai)寺里讨钱。”
那汉子方(fang)才疼止，又怕寺里长老得，坏(huai)了衣饭，忍气吞声，那里讨钱，把(ba)酒分做两半 桶，挑了，拿了镟子，飞也(ye)似下山去了。
只说智深在亭(ting)子(zi)上(shang)坐了半(ban)日，酒(jiu)却上(shang)来(lai)；下(xia)得亭(ting)子(zi)松树根(gen)边又坐了半(ban)歇，酒(jiu)越(yue)涌(yong)上(shang) 来(lai)。
智(zhi)深(shen)把皂(zao)直裰褪下(xia)(xia)来，把两(liang)支袖子(zi)缠(chan)在(zai)腰(yao)下(xia)(xia)，露(lu)出脊上花绣来，扇着两(liang)个膀子(zi)上山 来。
看看来到(dao)山门(men)下，两个(ge)门(men)子远远地望(wang)见，拿(na)着(zhe)竹篦(bi)，来到(dao)山门(men)下拦住鲁智深，便(bian)喝 道：“你是佛家弟子，如(ru)何喝得烂(lan)醉了(le)上山来？你须不(bu)瞎，也见库局(ju)里贴着(zhe)晓(xiao)示(shi)∶但凡和 尚破戒(jie)吃(chi)(chi)酒，决(jue)打四十竹篦(bi)，赶出寺去(qu)；如(ru)门(men)子纵容醉的僧人入(ru)寺，也吃(chi)(chi)十下。你快下山 去(qu)，饶你几下竹篦(bi)！”
鲁智深一者初做和，尚(shang)二来旧性未改，睁起(qi)双眼，骂道(dao)：“直娘贼！你(ni)两个要打酒 家(jia)，俺(an)便和你(ni)厮打！”
门子见势头不好，一(yi)(yi)个飞也似入来(lai)报监寺(si)，一(yi)(yi)个虚拖竹(zhu)篦拦他。
智(zhi)深用手(shou)隔过，张开(kai)五指(zhi)，去那门子脸上只(zhi)一掌，打(da)得踉踉跄跄，却(que)待挣扎；智(zhi)深再 复(fu)一拳，打(da)倒在山门下，只(zhi)是叫苦(ku)。
鲁(lu)智深道：“酒家饶你这厮！”
踉踉跄跄颠入寺里来。
寺得门子报(bao)说(shuo)，叫起老郎(lang)，火工，直(zhi)厅，轿夫(fu)，三二十人，各执白木棍棒，从西廊(lang)下 抢(qiang)出来，却好迎(ying)着智深。
智深望见(jian)，大吼了一声，却似嘴边起个(ge)霹雳，大踏步(bu)抢入来。
众人(ren)初(chu)时不(bu)知他(ta)是军官出身，次后见(jian)他(ta)行(xing)得凶了(le)，慌(huang)忙都退入藏殿里去，便把亮鬲(li)关 了(le)。
智(zhi)深抢入阶(jie)来，一(yi)拳(quan)，一(yi)脚，打(da)开亮鬲。
二三十人都赶得没路，夺条棒，从藏殿里打将出来。
监寺慌忙报知长老。
长(zhang)老听(ting)得(de)，急引了(le)三五个侍者直来廊(lang)下(xia)，喝道：“智深！不得(de)无(wu)礼！”
智深虽然酒(jiu)醉(zui)，却认(ren)得是长老(lao)，撇了棒，向前来打(da)个(ge)问讯(xun)，指着廊下，对长老(lao)道(dao)： “智深吃了两(liang)碗(wan)酒(jiu)，又不曾撩拨他们，他众人(ren)又引人(ren)来打(da)酒(jiu)家。”
长老道：“你看我面，快去(qu)睡了，明日却说(shuo)。”
鲁智深道：“俺不看长(zhang)老面，酒(jiu)家(jia)直打死(si)你那几个秃驴！”
长(zhang)老叫(jiao)侍者扶(fu)智深到禅床上(shang)，扑(pu)地便倒了(le)，地睡了(le)。
众多职事僧人围定(ding)长(zhang)老，告诉道(dao)：“向日徒弟们曾(ceng)谏长(zhang)老来，今日如何(he)？本(ben)寺那(nei)容得 这个野猫(mao)，乱了清规！”
长老道：“虽(sui)是如今眼下有些(xie)罗(luo)噪，后(hou)来却成得正果。没奈何，且看赵员外檀越之 面，容恕他(ta)这一番(fan)。我自明(ming)日叫(jiao)去(qu)埋(mai)怨他(ta)便了。”
众僧冷(leng)笑(xiao)道(dao)：“好(hao)个没(mei)分晓的长老！”
各自散去歇息。
次日，早(zao)斋罢，长老使(shi)侍(shi)者到僧堂里坐(zuo)禅处唤智深(shen)时，尚(shang)兀自(zi)未(wei)起。
待他起来，穿了直裰，赤着脚(jiao)，一道烟走出僧堂来，侍者吃了一惊(jing)，赶出外(wai)来寻时， 却走在佛(fo)殿(dian)后撒屎。
侍者忍笑不住，等(deng)他净了手，说(shuo)(shuo)道：“长老请你说(shuo)(shuo)话(hua)。”
智深(shen)跟着侍者到(dao)方丈。
长老(lao)道：“智深虽是个武夫出身，今赵员外檀越剃度(du)了你，我与你摩顶受记。教(jiao)你∶ 一(yi)不可(ke)(ke)杀生，二(er)烈(lie)可(ke)(ke)偷盗(dao)，三不可(ke)(ke)邪淫，四不可(ke)(ke)贪酒，五不可(ke)(ke)妄语∶－－此(ci)五戒乃僧(seng)家(jia)常 理。出家(jia)人(ren)第一(yi)不可(ke)(ke)贪酒。你如(ru)(ru)何(he)夜(ye)来吃(chi)得大(da)醉，打了门子，伤坏了藏殿(dian)上朱(zhu)红鬲子，又(you) 把火工道人(ren)都(dou)打走了，口(kou)出喊声，如(ru)(ru)何(he)这般行为！”
智深跪下道：“今(jin)番不敢了。”
长老道：“既然(ran)出家。如何先破了酒戒，又乱了清(qing)规？我不看你(ni)施主赵(zhao)员(yuan)外面(mian)，定赶 你(ni)出寺。再后休犯。”
智深起来(lai)，合掌(zhang)道：“不敢，不敢。”
长老留(liu)住在方丈里，安排(pai)早饭与他吃；又(you)用好言(yan)劝(quan)他；取一领细布(bu)直(zhi)裰，一双(shuang)僧鞋(xie)， 与了智深(shen)，教回(hui)僧堂去了。
但凡饮酒，不可尽倍。
常言“酒能成事，酒能败事。”
便是(shi)小胆(dan)的人(ren)吃(chi)了(le)(le)也胡乱做(zuo)了(le)(le)大胆(dan)，何况(kuang)性高的人(ren)！再说这(zhei)鲁智深自从吃(chi)酒醉闹了(le)(le)这(zhei) 一场，一连三(san)四个月不敢出寺门(men)去(qu)；忽一日，天气暴暖，是(shi)二月间时令(ling)，离了(le)(le)僧(seng)房，信步 踱出山(shan)(shan)门(men)外立地，看(kan)着(zhe)五(wu)台山(shan)(shan)，喝采(cai)一回，猛听得山(shan)(shan)下叮(ding)叮(ding)当当的响声顺(shun)风吹上山(shan)(shan)来(lai)。
智深再回僧堂里取了些银两揣在怀里，一步(bu)步(bu)走下(xia)山来；出得那“五(wu)台福(fu)地(di)”的牌楼 来看时，原(yuan)来却(que)是一个(ge)市井，约有五(wu)七百(bai)户人家。
智深(shen)看(kan)那市镇上时，也(ye)有(you)卖(mai)肉的(de)，也(ye)有(you)卖(mai)菜的(de)，也(ye)有(you)酒店(dian)，面店(dian)。
智深寻思道：“干干么！俺早知有(you)这个(ge)去(qu)处，不夺他那(nei)桶酒吃，也早下来买些吃。这 几(ji)日熬(ao)的清水(shui)流，且过去(qu)看有(you)甚东西买些吃。”
听得那响处(chu)却(que)是打铁的(de)在(zai)那里打铁。
间(jian)壁十家门上写(xie)着“父子客店。”
智(zhi)深走到铁(tie)匠铺(pu)门前看(kan)时，见三个人打(da)铁(tie)。
智深便问(wen)道：“兀，那待诏，有好钢铁么？”
那(nei)打铁的(de)看鲁智深腮边新剃，暴(bao)长发须，戗戗地(di)好惨濑人，先有五分怕他(ta)。
那待诏(zhao)住了手，道：“师父(fu)，请坐。要打甚么生(sheng)活(huo)？”
智深道：“酒家要打条禅杖，一口戒刀。不(bu)知有上等好么？”
待诏(zhao)道：“小(xiao)人(ren)这里正(zheng)有些好铁。不(bu)知师(shi)父(fu)要打多少重(zhong)的禅杖，戒刀？但(dan)凭(ping)分付。”
智深道：“酒家(jia)只要打(da)一条一百斤重(zhong)的。”
待诏笑(xiao)道(dao)：“重了。师父，小人(ren)打(da)怕不(bu)打(da)了。只恐师父如何使得(de)动？便是关王刀，也 只有八十一斤。”
智深(shen)焦躁道：“俺(an)便不及(ji)关王！他也(ye)只是个人！”
那待诏道：“小人(ren)据说(shuo)，只可打条四五十斤的，也(ye)十分(fen)重了。”
智(zhi)深道：“便你不说，比关王刀，也打八十一斤(jin)的(de)。”
待诏道：“师父(fu)，肥了(le)，不(bu)好看，又不(bu)中(zhong)使。依(yi)着(zhe)小人，好生打(da)一条六(liu)十二斤水磨禅(shan) 杖与师父(fu)。使不(bu)动时，休怪小人。戒刀已说(shuo)了(le)，不(bu)用分付。小人自用十分好铁打(da)造(zao)在 此。”
智深道：“两件(jian)家生要几两银子？”
待诏(zhao)道：“不讨价，实要五(wu)两银子。”
智(zhi)深道：“俺便依你(ni)(ni)五两银子，你(ni)(ni)若打(da)得(de)好时，再有赏你(ni)(ni)。”
那(nei)待诏接了银子，道：“小人便打在此。”
智深道：“俺(an)有些碎银子在这里，和你(ni)买(mai)碗酒吃。”
待诏道(dao)：“师父稳便。小人赶趁(chen)些生活，不及相陪。”智深(shen)离(li)了(le)铁匠(jiang)人家，行(xing)不到三 二十步，见一个酒望(wang)子挑出在(zai)房檐上。
智深掀起帘(lian)子，入(ru)到(dao)里面坐下(xia)，敲着桌(zhuo)子，叫(jiao)道：“将酒来。”
卖酒的主(zhu)人家说道：“师(shi)父少罪。小人住的房屋(wu)也是寺里的，长(zhang)老已有法旨∶但是小 人们(men)卖酒与寺里僧人吃了(le)，便(bian)要追小人们(men)的本钱，又赶出屋(wu)。因此(ci)，只(zhi)得(de)休怪。”
智深道：“胡乱卖些(xie)与酒家(jia)吃，俺(an)须不说(shuo)是你家(jia)便了。”
那店(dian)主(zhu)人道：“胡(hu)乱(luan)不(bu)得，师父别处去(qu)吃，休怪(guai)，休怪(guai)。”
智深只(zhi)得(de)起(qi)身，便道：“酒家(jia)别处(chu)吃得(de)，却来和你说话！”
出得店门，行了几(ji)步，又望见一家酒旗儿直挑出在门前。
智深一直走进去，坐下(xia)，叫道(dao)：“主人家，快把酒来卖与俺(an)吃。”
店主(zhu)人道：“师父，你好不(bu)晓事！长老已有(you)法旨(zhi)，你须也知，却来坏我们衣饭！”
智深不肯动身。
三(san)回五次，那里肯卖。
智(zhi)深情(qing)知不肯，起(qi)身又走(zou)，连走(zou)了三(san)五家，都(dou)不肯卖，智(zhi)深寻思一(yi)计，“不生(sheng)个道 理，如何能彀酒(jiu)吃？．．．”远远地杏花深处，市梢尽(jin)头，一(yi)家挑出个草帚儿(er)来。
智深走到(dao)那(nei)里看时，却是(shi)个傍村小酒店。
智深走(zou)入(ru)店里来，靠窗y中U，便叫道：“主人家，过往(wang)僧人买碗酒吃。”
庄家(jia)看了一看道(dao)：“和尚(shang)，你(ni)那里来(lai)？”智深道(dao)：“俺是行脚僧人(ren)，游方(fang)到此经过(guo)， 要(yao)卖碗酒(jiu)吃(chi)。”
庄家道：“和尚，若是五台山寺里师(shi)父，我却(que)不敢卖与你吃。”
智深道(dao)：“酒家不是。你快(kuai)将酒卖来。”
庄家看见鲁智深这般模样，声音各别，便道：“你要打多少酒？”
智深道：“休问多少，大碗(wan)只顾筛来。”
约莫也吃(chi)了(le)十来碗，智深问道：“有甚(shen)肉？把一盘来吃(chi)。”
庄(zhuang)家道：“早(zao)来有(you)些牛(niu)肉，都卖没了(le)。”
智(zhi)深猛(meng)闻得一阵肉香，走出空地上看时(shi)，只见(jian)墙边(bian)砂锅里(li)煮(zhu)着一支狗(gou)在那里(li)。智(zhi)深 道：“你(ni)家见(jian)有狗(gou)肉，如何不卖与俺吃(chi)？”
庄家(jia)道：“我怕你是出家(jia)人，不吃(chi)狗肉，因此不来问你。”
智(zhi)深道：“酒家的(de)银(yin)子有在这(zhei)里！”
便摸银子递与(yu)庄家，道：“你且卖半支与(yu)俺。”
那庄家连(lian)忙取半支熟狗(gou)肉，捣些(xie)蒜泥，将来放在智深(shen)面前。
智深大(da)喜，用手扯那狗肉蘸着(zhe)蒜(suan)泥吃(chi)(chi)∶一连又吃(chi)(chi)了十来(lai)碗酒。
吃得口滑，那里肯(ken)住。
庄家到都呆了，叫道：“和尚，只恁(nen)地罢！”
智深(shen)睁起(qi)眼道：“酒家(jia)又不白你的！管俺怎地？”
庄家(jia)道：“再要多少？”
智深(shen)道(dao)：“再打一桶来。”
庄家只得又舀一桶来。
智深无移(yi)时又(you)吃了这桶酒，剩下一脚狗腿，把来(lai)揣(chuai)在(zai)怀里；临出门(men)，又(you)道：“多的银(yin) 子，明日又(you)来(lai)吃。”
吓得庄(zhuang)家目瞪(deng)口(kou)呆，罔知所措，看他却向那五台(tai)山上去了。
智(zhi)深走到(dao)半山亭子上(shang)，坐下一回，酒(jiu)却涌(yong)上(shang)来；跳起身，口里道(dao)：“俺好些时不曾拽 拳使脚，觉道(dao)身体都(dou)困倦了。酒(jiu)家且使几路看！”
下得亭(ting)子(zi)(zi)(zi)，把两(liang)支袖子(zi)(zi)(zi)搦在手里(li)，上(shang)(shang)(shang)下左(zuo)右使了(le)一回，使得力发(fa)，只一膀子(zi)(zi)(zi)扇在亭(ting)子(zi)(zi)(zi) 柱(zhu)上(shang)(shang)(shang)，只听(ting)得刮刺刺一声响(xiang)亮，把亭(ting)子(zi)(zi)(zi)柱(zhu)打折了(le)，摊了(le)亭(ting)子(zi)(zi)(zi)半(ban)边，门子(zi)(zi)(zi)听(ting)得半(ban)山(shan)(shan)里(li)响(xiang)，高 处看时，只见(jian)鲁智深(shen)一步一颠抢上(shang)(shang)(shang)山(shan)(shan)来(lai)。
两个(ge)门子叫道：“苦(ku)也(ye)！这畜生今(jin)番(fan)又醉(zui)得(de)可不小(xiao)！”
便把山门关上，把拴拴了。
只在门(men)缝里(li)张时(shi)，见智深抢(qiang)到山(shan)门(men)下，见关了门(men)，把拳头擂鼓也似敲门(men)。
两个门子那里敢开。
智深(shen)敲(qiao)了一回，扭过(guo)身来，看(kan)了左边的金刚(gang)，喝一声道(dao)：“你这个鸟大汉，不替(ti)俺(an)敲(qiao) 门，却拿着拳头吓(he)酒(jiu)家！俺(an)须不怕你！”
跳上台基，把栅刺(ci)子只(zhi)一扳(ban)，却似撅葱般扳(ban)开了；拿(na)起一折木头，去那金刚腿上便 打，簌簌地，泥和(he)颜色(se)都(dou)脱下来。
门子(zi)张(zhang)见(jian)，道：“苦也！”
只得报知长老。
智深等了一会，调转身来(lai)，看着右(you)边金(jin)刚，喝(he)一声道：“你这厮张(zhang)开(kai)大(da)口，也来(lai)笑酒 家(jia)！”
便(bian)跳过右边台基(ji)上(shang)，把那金刚(gang)脚上(shang)打了两下(xia)。
只听得一声震天价响，那金刚从台基上倒撞下(xia)来。
智深提(ti)着折木头大笑。
两个门子去报长老。
长老道：“休要惹他，你们自去。”
只见(jian)这(zhei)首座，监寺，都寺，并一应职事僧人(ren)都到方(fang)丈禀说：“这(zhei)野猫今日醉(zui)得不好(hao)(hao)！ 把半(ban)山亭子，山门下金刚，都打坏了(le)！如何是好(hao)(hao)？”
长老(lao)道(dao)：“自古(gu)“天子尚且避醉汉，”何况老(lao)僧乎？若是打坏(huai)了金刚，请他(ta)(ta)的施主赵 员(yuan)外来(lai)塑(su)新的；倒了亭子，也要(yao)他(ta)(ta)修盖(gai)。－－这个且繇他(ta)(ta)。”
众僧道：“金刚乃(nai)是山门之主，如何把他换(huan)过？”
长老道(dao)：“休说坏了金刚(gang)，便是打(da)坏了殿上(shang)三世佛(fo)，也(ye)没奈(nai)何，只得(de)回(hui)避他。你们见 前日(ri)的行(xing)凶(xiong)么？”
众僧出得方丈，都道：“好个(ge)囫囵竹的(de)长老！－－门子(zi)，你且(qie)休开门，只在里面 听。”
深在(zai)外(wai)面大叫道：“直娘的秃(tu)驴(lv)们(men)！不放酒(jiu)家入寺时(shi)，山(shan)门(men)外(wai)讨把火来烧了这个鸟 寺！”
众(zhong)僧听得，只得叫门子：“拽了大拴，繇(zhou)那(nei)畜(chu)生入(ru)来(lai)！若不开时(shi)，真个做出来(lai)！”
门子只得捻脚捻手拽了拴，飞也似闪入房(fang)里躲了，众僧也各自回避。
只说z琐|智深双手把(ba)山门尽力(li)一推(tui)，扑地(di)颠(dian)将入(ru)来，吃(chi)了一交；爬将起来，把(ba)头摸 一摸，直奔(ben)僧堂来。
到得选佛场中。
禅和子(zi)正打坐间，看见智深揭起帘子(zi)，钻将入(ru)来(lai)，都吃一(yi)惊，尽低了(le)头。
智深到得(de)禅(shan)床边，喉咙里咯咯地响(xiang)，看(kan)着地下便吐。
众僧(seng)都闻不得那臭(chou)，个个道(dao)：“善哉！”
齐掩了口鼻。
智深吐了(le)一回，爬上禅床，解下条，把直裰，带子，都剥剥扯(che)断(duan)了(le)，脱下那脚(jiao)狗腿 来。
智深道(dao)：“好！懊！正肚饥哩！”
扯来便吃。
众僧看(kan)见，把袖子遮了(le)脸。
上(shang)下肩两个禅和子远远地躲开(kai)。
智深见他躲开，便扯一(yi)块狗肉，看着上首的道：“你也(ye)到口！”
上首的那和尚把两(liang)支袖(xiu)子(zi)死掩了脸。
智深(shen)道：“你(ni)不吃(chi)？”
把(ba)肉(rou)望(wang)下首的禅和子嘴边塞将去。
那(nei)和尚躲不迭，却待下禅床。
智深把他劈耳朵揪住，将肉便塞(sai)。
对床四(si)五个禅和子跳过来劝时，智(zhi)深撇了(le)狗肉，提起拳硕，去那光(guang)脑袋上剥(bo)剥(bo)只顾 凿。
满(man)堂僧众(zhong)大喊起来，都(dou)去柜中取(qu)了衣钵要(yao)走(zou)。
－－此乱，唤做“卷堂大散。”
首座那里禁约得住。
智(zhi)深一味地打将出(chu)来。
大半禅客都躲(duo)出廊下(xia)来。
监寺(si)，都(dou)寺(si)，不(bu)与(yu)长老(lao)说知，叫起(qi)一班职事僧人，点起(qi)老(lao)郎，火工道人，直(zhi)厅，轿 夫，约有一二百人，都(dou)执杖叉棍棒，尽使手巾(jin)盘头(tou)，一齐打入僧堂来。
智深(shen)见了，大吼一声；别无器械，抢入僧(seng)堂(tang)里，佛(fo)面前推翻(fan)供(gong)桌(zhuo)。
撅了(le)两(liang)条桌脚，从堂里打将出来。
众多僧行见(jian)他来得(de)凶(xiong)了，都拖了棒退到廊下(xia)。
深智两条桌脚着地卷(juan)将起(qi)来(lai)。
众僧早两下合拢来。
智深大怒，指(zhi)东打西，指(zhi)南打北；只(zhi)饶了两(liang)头(tou)的。
当时智深(shen)(shen)直打到法堂下(xia)，只见长(zhang)老喝(he)道(dao)：“智深(shen)(shen)！不得无礼！众僧也休动(dong)手！”两边(bian) 众人被打伤了数十个，见长(zhang)老来，各自退去。
智深见(jian)众人(ren)退(tui)散，撇了桌脚，叫(jiao)道：“长老(lao)与酒家做主！”
此时酒已七(qi)八分醒了。
长(zhang)老(lao)道：“智(zhi)深，你(ni)(ni)连累杀(sha)老(lao)僧(seng)！前番(fan)醉了(le)一次，搅(jiao)(jiao)扰了(le)一场，我教你(ni)(ni)兄赵员外得 知，他(ta)写书来与(yu)众僧(seng)陪话；今(jin)番(fan)你(ni)(ni)又(you)如此大醉无(wu)礼，乱了(le)清规，打摊了(le)亭子(zi)，又(you)打坏了(le)金 刚，－－这(zhei)个且繇他(ta)，你(ni)(ni)搅(jiao)(jiao)得众僧(seng)卷(juan)堂(tang)而(er)走，这(zhei)个罪业非小！我这(zhei)里五台(tai)山文殊菩萨道 场，千百(bai)年清净香(xiang)火去处。”
智(zhi)深(shen)随长老(lao)到方(fang)丈(zhang)去。
长(zhang)老一面叫(jiao)职(zhi)事僧人留住众禅客(ke)，再回僧堂，自(zi)去(qu)坐禅，打伤了和尚，自(zi)去(qu)将息。
长老领智深方(fang)丈歇(xie)了一夜。
次日(ri)，长老与(yu)首座(zuo)商议，收拾了些银两赍(ji)发他，教他别(bie)处去，可先说与(yu)赵员外知道。
长老(lao)随(sui)即(ji)修书一封，使两个直厅(ting)道人迳到赵员外庄(zhuang)上说知就里，立等回报。
赵(zhao)员外(wai)看了来书，好生不然(ran)，回(hui)书来拜(bai)覆(fu)长老，说(shuo)道：“坏了金刚，亭子，赵(zhao)某(mou)随即(ji) 备价(jia)来来修。智(zhi)深任从(cong)长老发遣。”
长(zhang)老得(de)了回书，便叫侍(shi)者取领皂巾(jin)直裰，一(yi)双僧鞋(xie)，十两白银，房中唤过智深。
长老道：“智(zhi)深(shen)你(ni)(ni)前番一次大醉(zui)(zui)，闹(nao)了僧堂(tang)(tang)，便是(shi)误犯；今次又大醉(zui)(zui)，打坏了金刚， 摊了亭子(zi)，卷(juan)堂(tang)(tang)闹(nao)了选佛场，你(ni)(ni)这(zhei)罪(zui)业非轻，又把众禅客打伤(shang)了。我这(zhei)里(li)出(chu)家，是(shi)个清(qing)净 去处(chu)。你(ni)(ni)这(zhei)等做作，甚是(shi)不(bu)好(hao)。看你(ni)(ni)赵檀越面皮(pi)，与你(ni)(ni)这(zhei)封书，投(tou)一个去处(chu)安(an)身(shen)。我这(zhei)里(li) 决然安(an)你(ni)(ni)不(bu)得了。我夜(ye)来看你(ni)(ni)，赠汝四(si)(si)句偈言(yan)(yan)，终身(shen)受(shou)用。”智(zhi)深(shen)道：“师(shi)父(fu)，教(jiao)弟(di)子(zi)那 里(li)去安(an)身(shen)立命(ming)？愿听俺(an)师(shi)四(si)(si)句偈言(yan)(yan)。”
真(zhen)长(zhang)老(lao)指着(zhe)鲁智深，说出(chu)这几句(ju)言语，去(qu)这个去(qu)处(chu)，有分(fen)教；这人笑挥(hui)禅仗，战天(tian)下 英(ying)雄好汉；怒(nu)掣刀，砍(kan)世上逆(ni)子谗臣。
毕竟真长老与智深说出(chu)甚言语(yu)来，且听下回(hui)分(fen)解(j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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