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里已捧满了(le)被(bei)(bei)子，就一(yi)(yi)努嘴，叫通讯员来拿。没想(xiang)到他竟扬起脸，装(zhuang)作(zuo)没看见。我只好开口叫他，他这才(cai)绷(beng)了(le)脸，垂着眼皮(pi)，上(shang)去接过被(bei)(bei)子，慌(huang)慌(huang)张(zhang)张(zhang)地转身就走(zou)。不想(xiang)他一(yi)(yi)步还没有走(zou)出去，就听见“嘶”的一(yi)(yi)声，衣(yi)服(fu)挂(gua)住(zhu)了(le)门钩，在肩膀处(chu)，挂(gua)下一(yi)(yi)片布来，口子撕得不小。那媳妇一(yi)(yi)面笑着，一(yi)(yi)面赶忙找(zhao)针(zhen)拿线，要给(ji)他缝上(shang)。通讯员却高低不肯，挟(xie)了(le)被(bei)(bei)子就走(zou)。
刚走出门(men)不远(yuan)，就(jiu)有(you)人(ren)告诉我们，刚才那位年轻媳妇，是刚过(guo)门(men)三天的(de)(de)(de)新娘(niang)子(zi)(zi)，这条被子(zi)(zi)就(jiu)是她唯一(yi)(yi)的(de)(de)(de)嫁妆。我听(ting)了，心里便有(you)些过(guo)意不去，通讯(xun)员也皱(zhou)起(qi)了眉，默(mo)默(mo)地看着手里的(de)(de)(de)被子(zi)(zi)。我想(xiang)他听(ting)了这样的(de)(de)(de)话一(yi)(yi)定会有(you)同感(gan)吧！果然，他一(yi)(yi)边(bian)(bian)走，一(yi)(yi)边(bian)(bian)跟(gen)我嘟哝起(qi)来了。
“我们不(bu)了(le)(le)解(jie)情况(kuang)，把人家结婚被(bei)子(zi)也(ye)借(jie)来了(le)(le)，多不(bu)合适呀！……”我忍不(bu)住想给他开个玩笑，便故(gu)作严肃(su)地(di)说：“是呀！也(ye)许她(ta)为(wei)了(le)(le)这(zhei)条(tiao)被(bei)子(zi)，在做姑娘时，不(bu)知起(qi)(qi)早(zao)熬夜(ye)，多干了(le)(le)多少零(ling)活，才积起(qi)(qi)了(le)(le)做被(bei)子(zi)的(de)钱，或许她(ta)曾为(wei)了(le)(le)这(zhei)条(tiao)花被(bei)，睡不(bu)着觉呢(ni)。可是还(hai)有(you)人骂她(ta)死封建。……”
他听到这里，突然站住脚，呆(dai)了一会，说：“那！……那我(wo)们(men)送(song)回去吧！”
“已经借来了，再(zai)送回去，倒(dao)叫她多心(xin)。”我(wo)(wo)看他那副认真、为难的(de)样(yang)子，又(you)好笑(xiao)，又(you)觉得可爱。不知怎(zen)么的(de)，我(wo)(wo)已从心(xin)底爱上(shang)了这个傻(sha)呼呼的(de)小(xiao)同乡(xiang)。
他听我(wo)(wo)这么说(shuo)，也(ye)似乎有理(li)，考虑(lv)了(le)一下，便下了(le)决(jue)心(xin)似的说(shuo)：“好，算了(le)。用了(le)给她好好洗洗。”他决(jue)定以(yi)后，就把(ba)我(wo)(wo)抱着的被(bei)子，统统抓过去，左一条(tiao)、右一条(tiao)的披挂在自己(ji)肩上，大踏步地走了(le)。
回到包扎所以后，我(wo)就让他(ta)回团部去。他(ta)精神顿时活泼起来了(le)(le)，向(xiang)我(wo)敬了(le)(le)礼就跑(pao)了(le)(le)。走不(bu)(bu)(bu)几步(bu)，他(ta)又想起了(le)(le)什么，在(zai)自(zi)己挂(gua)包里掏了(le)(le)一阵，摸出两(liang)个馒头(tou)，朝我(wo)扬了(le)(le)扬，顺手放在(zai)路边(bian)石头(tou)上，说(shuo)：“给你开(kai)饭啦！”说(shuo)完就脚(jiao)不(bu)(bu)(bu)点地(di)的走了(le)(le)。我(wo)走过去拿起那(nei)两(liang)个干(gan)硬的馒头(tou)，看(kan)见他(ta)背的枪筒里不(bu)(bu)(bu)知在(zai)什么时候又多了(le)(le)一枝野(ye)菊花，跟(gen)那(nei)些树枝一起，在(zai)他(ta)耳边(bian)抖(dou)抖(dou)地(di)颤动着。
他(ta)已走远(yuan)了(le)，但还(hai)见他(ta)肩(jian)上(shang)撕挂下来(lai)的布片，在风里一飘一飘。我真(zhen)后(hou)悔(hui)没给他(ta)缝上(shang)再走。现在，至少他(ta)要裸露一晚上(shang)的肩(jian)膀了(le)。
包扎所的(de)(de)(de)工作(zuo)人员(yuan)很少。乡(xiang)干部(bu)动(dong)员(yuan)了(le)几个(ge)妇女(nv)，帮我们打水，烧锅(guo)，作(zuo)些零碎活。那位新(xin)媳妇也来(lai)(lai)了(le)，她(ta)还是(shi)那样，笑眯眯的(de)(de)(de)抿着嘴(zui)，偶然从眼角上(shang)看(kan)我一眼，但她(ta)时不(bu)时的(de)(de)(de)东张(zhang)西(xi)望，好(hao)像在(zai)(zai)找什么。后来(lai)(lai)她(ta)到底问(wen)我说：“那位同(tong)志弟到哪里去了(le)？”我告(gao)诉她(ta)同(tong)志弟不(bu)是(shi)这里的(de)(de)(de)，他(ta)现在(zai)(zai)到前沿去了(le)。她(ta)不(bu)好(hao)意(yi)思地笑了(le)一下说：“刚才(cai)借被(bei)(bei)子(zi)，他(ta)可受我的(de)(de)(de)气(qi)了(le)！”说完又抿了(le)嘴(zui)笑着，动(dong)手把借来(lai)(lai)的(de)(de)(de)几十条(tiao)被(bei)(bei)子(zi)、棉絮，整整齐齐的(de)(de)(de)分铺在(zai)(zai)门板上(shang)、桌(zhuo)子(zi)上(shang)（两(liang)张(zhang)课桌(zhuo)拼起来(lai)(lai)，就是(shi)一张(zhang)床）。我看(kan)见她(ta)把自(zi)己那条(tiao)白百合(he)花(hua)的(de)(de)(de)新(xin)被(bei)(bei)，铺在(zai)(zai)外面屋(wu)檐下的(de)(de)(de)一块门板上(shang)。
天黑(hei)了，天边涌起(qi)一轮满月。我们的(de)总攻(gong)还没发起(qi)。敌人(ren)照(zhao)例是(shi)忌怕夜晚的(de)，在(zai)(zai)地上烧起(qi)一堆(dui)堆(dui)的(de)野火，又盲(mang)目地轰炸，照(zhao)明弹也一个(ge)(ge)接(jie)一个(ge)(ge)地升起(qi)，好像在(zai)(zai)月亮下(xia)面点(dian)了无(wu)数盏的(de)汽油灯，把地面的(de)一切都赤(chi)裸裸地暴(bao)露出(chu)来(lai)了。在(zai)(zai)这样一个(ge)(ge)“白(bai)夜”里来(lai)攻(gong)击(ji)，有多困难，要付出(chu)多大的(de)代价啊！
我连那一轮皎洁的月亮，也憎(zeng)恶(e)起(qi)来了。
乡干部又来了(le)，慰劳了(le)我们几个家做的干菜月饼。原来今天(tian)是中秋节了(le)。
啊，中秋节，在我的故乡，现在一定又是家家门前放一张竹茶几，上面供一副香烛，几碟瓜果月饼。孩子们急切地盼那炷香快些焚尽，好早些分摊给月亮娘娘享用过的东西，他们在茶几旁边跳着唱着：“月亮堂堂，敲锣买糖，……”或是唱着：“月亮嬷嬷，照你照我，……”我想到这里，又想起我那个小同乡，那个拖毛竹的小伙，也许，几年以前，他还唱过这些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