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一个早上，老(lao)萧被妻(qi)子支出门办年货。老(lao)萧是个作(zuo)家(jia)，全村人(ren)(ren)都知道。但(dan)没人(ren)(ren)知道作(zuo)家(jia)是做(zuo)什么(me)的。问(wen)过，做(zuo)“反革命”被贬到这(zhei)麻雀都不搭巢(chao)的地方来之前，你(ni)老(lao)萧挣(zheng)谁(shei)的钱(qian)？他(ta)答：作(zuo)家(jia)协(xie)会管饭。简称就是“作(zuo)协(xie)”。人(ren)(ren)咬着问(wen)：做(zuo)什么(me)鞋？老(lao)萧笑(xiao)，心里却(que)委屈着什么(me)。
雪残了(le)，烂絮一(yi)样这处(chu)那处(chu)地摊着。天(tian)不清爽，没云也(ye)没太阳。老萧烦这片又浑又脏的(de)(de)天(tian)，路边的(de)(de)死草全黑(hei)了(le)。树全精瘦，这里的(de)(de)土地把它们也(ye)饿着。
进了集，头家(jia)是个馄(hun)饨(tun)铺(pu)，老(lao)萧想买一碗烫烫冷的腑(fu)脏，转念又愧怍了。他工资(zi)被(bei)停发(fa)后，全家(jia)每(mei)人(ren)每(mei)月(yue)十二元生活费。他饭量大(da)，抽烟，夜里读啊写地熬(ao)灯油，已经开(kai)销掉全家(jia)收入的一半还多。离(li)开(kai)馄(hun)饨(tun)铺(pu)，他安慰自(zi)己：这(zhei)种东西还有个吃头吗？中间那点(dian)肉馅像用挖耳勺填进去的。难怪这(zhei)里人(ren)把“吃馄(hun)饨(tun)”叫成“喝馄(hun)饨(tun)”。
集上(shang)只有几个卖狗(gou)(gou)肉的。几条瘦狗(gou)(gou)腿朝天蹬着(zhe)，肉冻黑了。问问价(jia)，老(lao)萧走开(kai)了。常(chang)纳闷这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狗(gou)(gou)，会养得(de)活这么多狗(gou)(gou)？
老萧回到家，妻子堵他(ta)在(zai)院(yuan)里，说有人(ren)(ren)等(deng)他(ta)回来帮忙写(xie)对联。老萧懂她意思：在(zai)这地方吃点好东(dong)西(xi)得瞒(man)人(ren)(ren)。“买着肉(rou)了吗？”她低(di)了嗓子问。
“看(kan)看(kan)去啊。”老箫下巴指向(xiang)(xiang)自(zi)行车后的(de)一(yi)只麻(ma)包，只拿眼觑(qu)她。妻子(zi)凑近，见里面(mian)一(yi)团东(dong)西正运动。她一(yi)下子(zi)半张(zhang)开(kai)嘴，转脸向(xiang)(xiang)老萧(xiao)。
老萧从自行车后架上拎(lin)下(xia)麻包，然(ran)后对妻子(zi)掐着(zhe)板眼说：“八斤一只鳖﹗”
妻子(zi)还要(yao)有话，两个候(hou)在屋里的村邻迎出来。老(lao)萧两笔(bi)字写(xie)得不(bu)(bu)坏，但(dan)他(ta)(ta)怕(pa)偷写(xie)对联。不(bu)(bu)论城里革掉多少东西的命，作田(tian)人却仍(reng)坚持要(yao)喜要(yao)福(fu)要(yao)发(fa)财(cai)。他(ta)(ta)们(men)要(yao)什(shen)么不(bu)(bu)碍事(shi)，手迹却是(shi)他(ta)(ta)老(lao)萧的。一旦有人告发(fa)，这个萧某某被发(fa)配(pei)到穷山恶水仍(reng)不(bu)(bu)干好事(shi)，写(xie)这种封建思想糟粕，他(ta)(ta)日子(zi)就(jiu)更难过了。于(yu)是(shi)他(ta)(ta)写(xie)“四海翻腾(teng)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lei)激”、“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jin)迈步从头越”。村人期(qi)期(qi)艾艾请教：连根发(fa)财(cai)的毫(hao)毛(mao)也不(bu)(bu)见啊？他(ta)(ta)恐吓地粗起喉(hou)咙(long)：哎，这是(shi)毛(mao)泽东诗词。
快(kuai)半夜(ye)时，来(lai)求(qiu)老萧(xiao)写对(dui)联的(de)人稀落了。老萧(xiao)提(ti)了把板斧开始围着那巨大(da)(da)的(de)一只甲(jia)鱼打转(zhuan)，妻子(zi)孩子(zi)鼓励又恐(kong)惧地看他(ta)(ta)转(zhuan)。他(ta)(ta)边(bian)转(zhuan)边(bian)谋划：这样大(da)(da)个家伙(huo)该(gai)分三(san)下里烧，中间腔膛里填上八宝清蒸；四(si)肢头颈(jing)可以炖个汤，裙边(bian)要(yao)精致(zhi)些烧，来(lai)个酿的(de)。妻子(zi)扫他(ta)(ta)兴：锣齐(qi)鼓不(bu)齐(qi)，砧(zhen)了大(da)(da)块一锅烩了事。
儿子(zi)想帮(bang)他(ta)，花了一个(ge)钟头(tou)，终把这只寿星老甲(jia)鱼逗露(lu)了头(tou)。起初拿枝筷子(zi)引它咬，但眨眼它便顺住咬折的(de)(de)筷子(zi)缩(suo)回甲(jia)里去(qu)了。二次(ci)用(yong)只铁勺柄，它却无论如何(he)不睬。最(zui)后用(yong)截(jie)干玉米棒温存地(di)(di)桶、戳、诱，它才慢慢露(lu)头(tou)。那(nei)头(tou)一露(lu)，女儿“哇(wa)！”凄号一声跑(pao)了。那(nei)是副(fu)又阴险(xian)又悲哀(ai)的(de)(de)头(tou)脸，高(gao)(gao)高(gao)(gao)扬(yang)起时(shi)，颈上叠起极密的(de)(de)皱纹(wen)。斧落下(xia)时(shi)，以脚踏住它脊梁(liang)的(de)(de)儿子(zi)被它掀翻，重重仰摔在地(di)(di)上。
老萧(xiao)振(zhen)作起来(lai)：“好好烧它！烂烂地炖！”他恶狠狠指着(zhe)它。
大家伙被挖净血后放(fang)进(jin)一只(zhi)大盆，之后浇上热(re)水，老萧妻子炸着头皮去触碰它。她伤(shang)着脑筋：能入锅的似(si)乎并不多。裙边生满寄生虫，不得(de)不扔。四肢也吃(chi)不得(de)，厚硬得(de)像(xiang)箍了甲胄。只(zhi)剩一只(zhi)大壳，她横(heng)洗竖洗，才(cai)敢放(fang)它进(jin)锅。
半夜一点，一村人都来过，又走了。老萧搁下短掉多半的(de)墨，快活(huo)着进了厨房。“咳(ke)，吃(chi)年夜饭喽！”
两个孩子(zi)从(cong)火边抬(tai)起脸，焦急和兴奋已(yi)使他们目光发直。“还在烧。”妻(qi)子(zi)答道(dao)：“这(zhei)只(zhi)老家伙要熬尽咱家一冬的柴！”
掀锅盖看(kan)(kan)看(kan)(kan)，浮着葱、姜、蒜(suan)的沸(fei)汤下面(mian)，那(nei)东西在(zai)锅底俨然不动，色未变，形也未变，老萧(xiao)劝两(liang)个孩(hai)子(zi)先去睡，到(dao)时叫他们(men)起。两(liang)个孩(hai)子(zi)不肯，眼期(qi)盼得(de)更(geng)直。算算，他们(men)有一年未见过荤(hun)了。又过一小(xiao)时，一股厚厚实实的荤(hun)腥气捂(wu)上(shang)了人(ren)脸。
天灰灰亮(liang)时，荤腥已折(zhe)磨得一家四(si)口坐卧不宁。当一只盛(sheng)着(zhe)全部汤和体骸的大盆被端上桌时，人被这气味弄(nong)得有些晕眩了。它太(tai)浓太(tai)醇，逗(dou)人太(tai)甚，因此人近乎要(yao)窒息在它之中(zhong)。
一切就(jiu)绪(xu)，人正要朝(chao)桌(zhuo)中(zhong)央的(de)(de)盆下手(shou)，院里传来(lai)闷(men)闷(men)的(de)(de)热闹。老萧(xiao)站起身，掀窗帘一看，立刻(ke)木在那里。妻子(zi)(zi)孩(hai)子(zi)(zi)连问什么事这(zhei)样惊吓他(ta)，他(ta)没话(hua)。全都挤到窗前，于(yu)是全没了话(hua)。一院子(zi)(zi)满(man)是狗(gou)，满(man)是饿走样的(de)(de)狗(gou)。它们(men)一律(lv)微仰着脸，憧憬、膜拜(bai)般(ban)朝(chao)向这(zhei)气味的(de)(de)来(lai)源。蓝的(de)(de)晨光中(zhong)，它们(men)闷(men)声不响地坐着，卧着，亮着眼。
（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rong)的分(fen)析和概括(kuo)，最恰当的两项是（ ）（ ）（5分(fen)）
A．作家老萧被下放(fang)到穷山(shan)恶水的(de)地方，足以说(shuo)(shuo)明那个狂热(re)年代知识(shi)分子(zi)所经受的(de)磨难，也(ye)说(shuo)(shuo)明当时社(she)会知识(shi)分子(zi)受打(da)击(ji)、被压制的(de)社(she)会现实。
B．老萧想买一碗馄(hun)饨吃而没买，是因为这里(li)人把“吃馄(hun)饨”叫(jiao)成“喝馄(hun)饨”。
C．老萧家想吃点肉都(dou)得瞒着大家，帮人写对联(lian)都(dou)怕写要(yao)喜要(yao)福要(yao)发(fa)财的内容，可以看出那里的人思(si)想愚昧落(luo)后。
D．小说以点(dian)带面，重点(dian)写老萧家除(chu)夕吃甲鱼的情形，既写了老萧被当(dang)成(cheng)“反(fan)革命”下放(fang)，又写了当(dang)时极其残(can)酷的政治斗争和恶劣的社(she)会环境，更暴露了那个时代物质极
度匮乏的事实。
E．老萧哄两个孩(hai)子(zi)先睡而孩(hai)子(zi)不(bu)睡，是因为孩(hai)子(zi)怕香(xiang)喷喷的甲(jia)鱼会被父母吃光。
（2）简要(yao)说说文章第2自然段景物描写(xie)的作用(yong)。（6分）
（3）作家老(lao)萧为什么粗起(qi)喉咙恐(kong)吓地对(dui)村人说“哎，这是毛泽东诗词”？请(qing)结合全文作简要分析。（6分）
（4）小说题目(mu)“除夕?甲(jia)鱼”，结尾却(que)写一院狗的(de)情形，你(ni)认(ren)为这样结尾恰当(dang)吗？请谈谈你(ni)的(de)观点与具(ju)体理由。（8分(fen)）
参考答案：
（1）选 D3分，选A2分，选C1分。
（2）①突出了(le)这穷(qiong)山恶(e)水之地的贫(pin)瘠黯淡、毫(hao)无生机，渲染一(yi)种凄清悲凉的气氛；②交代故事发生的时(shi)间、人物活动的背(bei)景(jing)，烘托了(le)主人公悲惨的生活与命(ming)运；③为下(xia)文买甲鱼(yu)、炖(dun)甲鱼(yu)等情节的展开(kai)作了(le)铺垫(dian)；④暗示了(le)当时(shi)物质匮乏的社会环境。（任(ren)意三点(dian)满(man)分）
（3）①情节上看(kan)，对(dui)联写毛泽东(dong)诗词，可见(jian)当(dang)时社(she)会对(dui)毛泽东(dong)的(de)(de)崇拜，也(ye)表(biao)明老萧怕惹上麻烦，为搪塞(sai)村人找借口；②环境(jing)上看(kan)，这句话(hua)折射了(le)当(dang)时极(ji)其残(can)酷的(de)(de)政(zheng)治(zhi)斗(dou)争和恶劣的(de)(de)社(she)会环境(jing)；③人物上看(kan)，老萧这样(yang)做，表(biao)现了(le)他谨(jin)小慎微的(de)(de)思想(xiang)，也(ye)暗示了(le)他人生的(de)(de)不幸遭际(ji)。（每点2分(fen)，共(gong)6分(fen)）
（4）观点1：恰当。①从情节上(shang)看(kan)，这样(yang)结尾照应上(shang)文(wen)第4段集上(shang)卖狗(gou)肉的(de)内(nei)容；②从社会(hui)(hui)环境上(shang)看(kan)，表(biao)现当时社会(hui)(hui)物(wu)质匮乏，人们生(sheng)活艰难；③从艺术效(xiao)果上(shang)看(kan)，虽然夸张、出乎意料但具有针(zhen)砭时弊的(de)作用，耐(nai)人寻味，令(ling)人思考，更具艺术震撼力(li)；④从主题上(shang)看(kan)，凸显主旨，使人物(wu)悲剧(ju)色彩更浓。（任意三个角度(du)，言之成理即可）
观(guan)点2：不(bu)恰当(dang)。①在连(lian)人(ren)都(dou)挨饿的(de)贫穷地方，不(bu)可(ke)能会养活(huo)(huo)如此多的(de)狗(gou)；②文(wen)章第3段(duan)交代狗(gou)都(dou)成(cheng)了(le)案板中的(de)肉了(le)，活(huo)(huo)狗(gou)都(dou)有可(ke)能被宰杀了(le)，这时又有这么多的(de)狗(gou)不(bu)合情理；③从(cong)艺(yi)术效果(guo)上(shang)(shang)看，如此写(xie)老(lao)萧家除夕时甲鱼(yu)的(de)香味，太夸张了(le)；④从(cong)人(ren)物上(shang)(shang)看，如此写(xie)也(ye)与老(lao)萧的(de)思想性格有冲突。（任意三个角度，言之成(cheng)理即可(k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