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盛搞(gao)小说(shuo)，出(chu)身书香门第。其(qi)祖父(fu)为(wei)清末最后一茬翰(han)林，只是做了(le)(le)三两年，大(da)清便倒台(tai)了(le)(le)，这(zhei)位遗老偏(pian)又随(sui)了(le)(le)张(zhang)勋(xun)的(de)“辫子(zi)(zi)军(jun)”光复朝廷(ting)，直至无望，才迁回小城。祖父(fu)便日(ri)日(ri)拖了(le)(le)花白辫子(zi)(zi)，去大(da)户(hu)人家纵论诗文，写写对子(zi)(zi)，也(ye)不(bu)过是为(wei)了(le)(le)换得一碗米(mi)酒(jiu)。
好在遗(yi)老留下(xia)一堆(dui)古(gu)籍，宗盛受益匪浅。宗盛熟读经史(shi)子集，一部《资(zi)治通鉴(jian)》，口若(ruo)悬河，讲到现(xian)在，回(hui)(hui)回(hui)(hui)有新(xin)花(hua)招，从不(bu)重样。
宗盛(sheng)的小(xiao)说，便(bian)也来得厚重(zhong)。
宗(zong)盛的(de)妻子(zi)(zi)教书，人极好，讲(jiang)一(yi)口(kou)好听(ting)的(de)嘉(jia)兴话(hua)。宗(zong)盛写小说时，埋头(tou)不出(chu)，妻子(zi)(zi)便(bian)餐(can)餐(can)裹了(le)粽子(zi)(zi)。粽子(zi)(zi)里有核桃、乌枣、腊肉、蛋黄。小巧(qiao)好看，且(qie)又耐吃。
宗盛好论时事，又是政协(xie)常(chang)委。每次开会，总是借古鉴今，就如何发展(zhan)本(ben)县经(jing)济，发表宏(hong)观大论，常(chang)常(chang)一矢(shi)中(zhong)的(de)。但(dan)提案(an)上(shang)去，往往只是被签上(shang)“此(ci)提案(an)极有(you)价值(zhi)，请某某部门研处”，便(bian)没了下(xia)文。宗盛却不气馁(nei)，照提不误。
眼(yan)下文人的日子多过得艰难，宗(zong)(zong)盛也(ye)不例外。两个儿(er)子均(jun)已大(da)了，一家四口，仍挤在一间斗(dou)室。妻(qi)子常说(shuo)自己(ji)裹得一手正(zheng)宗(zong)(zong)的嘉兴粽(zong)子，应该到街上摆个摊儿(er)试试。宗(zong)(zong)盛倒不清高，他说(shuo)：“为商不耻，只要(yao)不奸。”却反对妻(qi)子卖粽(zong)子。宗(zong)(zong)盛一腔雄(xiong)才大(da)略，做生意也(ye)是(shi)如(ru)此(ci)。
果然有(you)文(wen)学圈里(li)的人(ren)来找宗(zong)盛，商议合伙做(zuo)生意(yi)的事，这生意(yi)往(wang)往(wang)大(da)得令人(ren)瞠目结舌，且往(wang)往(wang)唾手可(ke)得。宗(zong)盛便很激动，时常与来人(ren)商议至深夜(ye)，却从没有(you)做(zuo)成的时节。
时间久了，妻子不(bu)见有(you)钱进来，且往往要打扫满地(di)烟蒂(di)，不(bu)免有(you)了些(xie)怨言。
机会终于来了。
乡下某(mou)山发现银铜(tong)矿(kuang)，省(sheng)地(di)质部门来测(ce)定，品(pin)位极高，只是蕴藏(zang)量(liang)不(bu)(bu)大(da)，不(bu)(bu)值得大(da)工程队(dui)开(kai)采。有文学青年兴冲冲地(di)找来，手(shou)持(chi)着省(sheng)里(li)的测(ce)定文书，说(shuo)已与村里(li)讲定，承包此山，每吨矿(kuang)石只需(xu)交给村里(li)十八元，运到外地(di)却可(ke)卖出高价。
宗盛(sheng)立时激动不已(yi)，翻开县志，果(guo)(guo)有记载，说民(min)国十六年(nian)，有南(nan)洋巨(ju)商准备投资采矿，奈何运输机械的(de)船只在海上遭(zao)海盗劫(jie)掠(lve)，只得作罢。宗盛(sheng)再细读测定文书，记载的(de)数据(ju)与来人(ren)所说无(wu)二。有史可查，又有现代科学(xue)鉴定结果(guo)(guo)为据(ju)，还能有假？宗盛(sheng)便七拼八凑借来三万元，与来人(ren)合(he)股(gu)开矿。
没料想，几(ji)个月过(guo)去，第一(yi)车(che)矿石出来，运(yun)到矿厂(chang)，一(yi)测，却品位极低，以十八元(yuan)一(yi)吨卖给矿厂(chang)，人家也不愿收。连运(yun)几(ji)个矿厂(chang)，皆是如此。
宗盛忽然觉得自己像这矿石。
背(bei)了三万元债，宗盛无心(xin)再写小(xiao)说。
妻子却仍是极好，也不多言。
这时，县(xian)城的(de)小吃兴起(qi)粽(zong)子热，一色儿(er)挂(gua)着黄色小旗，上(shang)书“正(zheng)宗(zong)嘉兴五(wu)芳斋粽(zong)子”。一元(yuan)钱(qian)一只，生意(yi)极是(shi)红火。
妻子对宗盛说：“我们去卖粽子，好哦？”言语极轻．犹犹豫豫地望着宗盛。
宗盛却(que)极爽快，说：“行！”
又(you)说(shuo)：“古时有(you)卖(mai)药(yao)老人，卖(mai)的药(yao)货真价(jia)实，几十年‘言无二(er)价(jia)’，生意却始终红火(huo)。《镜花缘》里(li)(li)又(you)有(you)一君子(zi)国(guo)(guo)，君子(zi)国(guo)(guo)里(li)(li)，卖(mai)的人总是(shi)嫌自己的东西不好，卖(mai)的价(jia)钱(qian)又(you)高，请买方(fang)担待：买的人总是(shi)说(shuo)卖(mai)的东西太(tai)好，卖(mai)的价(jia)钱(qian)又(you)低，实在无法承受。我(wo)们虽不是(shi)君子(zi)国(guo)(guo)，但一要货真，二(er)要言无二(er)价(jia)。”
妻子也(ye)极(ji)看重(zhong)品行(xing)，说：“这个自然。”
妻子裹粽子时(shi)，宗盛便在(zai)一旁(pang)督工(gong)(gong)，核(he)桃、乌(wu)枣(zao)、腊肉(rou)、蛋黄一样不(bu)少，工(gong)(gong)艺也只(zhi)只(zhi)讲(jiang)究，裹得严严实实，不(bu)松不(bu)垮。
宗盛便(bian)放心(xin)了(le)。每到夜晚，便(bian)在街上(shang)摆(bai)一竹椅，置一煤炉，炉上(shang)安一钢(gang)精锅，一锅粽子热(re)气腾(teng)腾(teng)。粽子九(jiu)毛(mao)一只，一晚上(shang)能卖几百只，生意极(ji)为红火。
一(yi)星期(qi)下(xia)来，宗(zong)盛和妻子一(yi)结账，却发觉(jue)每(mei)只粽(zong)子要亏一(yi)毛钱。
妻子说：“要加(jia)价(jia)，一(yi)只一(yi)块一(yi)，好货不(bu)(bu)怕(pa)贵。”宗(zong)盛(sheng)却说：“言无二价(jia)，我不(bu)(bu)卖(mai)！”妻子又说：“价(jia)不(bu)(bu)变，那料要减几成。”宗(zong)盛(sheng)更是(shi)不(bu)(bu)肯：“这样(yang)岂不(bu)(bu)欺了后买的客？我不(bu)(bu)卖(mai)！”
妻子恼了(le)，说：“你以(yi)为君子国里做得成买卖？”宗盛(sheng)坚持不卖。
后来(lai)，倒是(shi)合伙开矿山的文学青年(nian)和宗盛(sheng)妻子一道，将粽子生意又做了起来(lai)。他们租了个店面，料不但减了，价格也不再(zai)是(shi)言无二价，一年(nian)里都(dou)有了四个价，都(dou)是(shi)往高里涨(zhang)，生意却(que)依然红火(huo)。
初始，宗盛也(ye)时(shi)时(shi)去店里走走，忍(ren)不(bu)住(zhu)要(yao)看(kan)看(kan)原料，说说言(yan)无(wu)二价和君子(zi)国的买(mai)卖，妻子(zi)和文学青年自是不(bu)理。一年下来，非但将债还了，还略有结余。
宗盛(sheng)不(bu)再去店里了(le)，又(you)写起了(le)小(xiao)说。写作时，妻子仍然餐餐另做了(le)粽(zong)子给(ji)他端来，核桃、乌枣、腊肉、蛋黄，依旧一样不(bu)少(shao)，宗盛(sheng)吃(chi)起来，却(que)总觉(jue)得少(shao)了(le)些许风味。
不(bu)知(zhi)怎的，宗盛的小说(shuo)竟难发起来。写(xie)时(shi)，眼前总拂不(bu)去那位翰(han)林先祖，拖了辫子纵(zong)论诗文，以换一(yi)碗米(mi)酒(jiu)。
（选自(zi)2015年(nian)第(di)1期《短篇(pian)小说》，有删改）
19.请简(jian)要概括叶宗盛(sheng)的(de)形象特点。（4分(fen)）
20．文(wen)中画线的(de)句子，表现了人物怎样(yang)的(de)心理？（4分）
(l)宗盛(sheng)忽(hu)然(ran)觉得(de)自己像这矿石。（2分）
(2)妻子对(dui)宗盛说(shuo)：“我们去卖粽子，好哦？”言语极轻，犹犹豫豫地望着宗盛。（2分）
21.小说倒数第二(er)段，叶宗盛吃着妻子做的(de)与先(xian)前完全一(yi)样(yang)的(de)粽(zong)子，为(wei)什么会“总觉得(de)少(shao)了些许风(feng)味”？（4分）
22.小(xiao)说(shuo)结(jie)尾意(yi)味深长(zhang)，含义丰富(fu)，可以引发读者的多种(zhong)理解。请结(jie)合全文(wen)加以探究。（6分）
参考答案：
19.（4分(fen)）深受传(chuan)统文化熏陶，文学(xue)功(gong)底深厚；颇具古(gu)君(jun)子遗风，恪守传(chuan)统道德；崇尚清谈议(yi)论(lun)，常脱(tuo)离实(shi)际；迂腐教条，不知灵活变通(tong)。（答出(chu)一条给1分(fen)）
20.（4分(fen)）⑴（2分(fen)）叶宗盛开矿失败(bai)，感(gan)到(dao)自己同这些矿石一样(yang)无用(yong)，表现了他(ta)消沉低(di)落、失意自责(ze)的心(xin)(xin)理。⑵（2分(fen)）妻(qi)子以试探(tan)和商量的口吻提出卖粽子的事(shi)，小心(xin)(xin)翼翼，表现了她体贴关怀丈(zhang)夫，想为丈(zhang)夫分(fen)忧，但(dan)又(you)担心(xin)(xin)他(ta)不同意的矛盾(dun)心(xin)(xin)理。
21.（4分）妻(qi)子(zi)(zi)出(chu)售(shou)的粽(zong)子(zi)(zi)料减价(jia)涨(zhang)，有违自己遵奉(feng)的“言(yan)无二(er)价(jia)”“货真”的古(gu)风(feng)，（2分）叶宗盛觉得(de)眼前的粽(zong)子(zi)(zi)也似乎沾染了庸俗之(zhi)气，失(shi)去了以往(wang)纯正的风(feng)味。（2分）
22.（6分）可以(yi)有(you)(you)如下理解(jie)：⑴叶(ye)宗(zong)盛恪守(shou)的(de)古君(jun)子之风(feng)(feng)在现实中落败，他倍感(gan)失落，只能(neng)从自己的(de)翰林先(xian)(xian)祖(zu)那里寻(xun)找(zhao)慰藉。这(zhei)样(yang)更(geng)能(neng)突(tu)出(chu)(chu)其(qi)迂腐固执的(de)性格缺陷(xian)，增(zeng)添了人(ren)物的(de)悲剧色彩，突(tu)出(chu)(chu)了小说(shuo)的(de)讽(feng)刺(ci)意(yi)味。⑵妻子事业的(de)成功让叶(ye)宗(zong)盛反躬自省，觉察到(dao)自己与迂腐守(shou)旧的(de)翰林先(xian)(xian)祖(zu)别无(wu)二致。这(zhei)样(yang)使主(zhu)人(ren)公具有(you)(you)了理性反思的(de)品质，形(xing)象更(geng)加(jia)丰满(man)，小说(shuo)主(zhu)题(ti)也更(geng)为丰富。⑶市(shi)场经济观念与传统的(de)价值观念之间的(de)矛盾和碰撞，使得叶(ye)宗(zong)盛内(nei)心(xin)困惑、纠结，对是(shi)否继承翰林先(xian)(xian)祖(zu)的(de)遗风(feng)(feng)感(gan)到(dao)疑惑。可以(yi)引(yin)发读者对新形(xing)势下如何(he)传承传统道德(de)深(shen)入(ru)思考，使小说(shuo)更(geng)富时代意(yi)义。（每点3分，答出(chu)(chu)其(qi)中两点即得满(man)分；如有(you)(you)其(qi)它理解(jie)，符(fu)合文意(yi)、合乎情理即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