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英雄的石像

为了纪念一位古代(dai)的英雄，大家(jia)请雕刻家(jia)给(ji)这位英雄雕一个石像。

雕(diao)刻家(jia)答应下来，先去翻看有关这位(wei)(wei)英(ying)(ying)雄(xiong)的(de)历史(shi)，想象他(ta)的(de)容(rong)貌，想象他(ta)的(de)性(xing)情(qing)和(he)气概，雕(diao)刻家(jia)的(de)意思，随随便(bian)便(bian)雕(diao)一个(ge)石像(xiang)不(bu)如不(bu)雕(diao)，要雕(diao)就得把这位(wei)(wei)英(ying)(ying)雄(xiong)活活地雕(diao)出来，让看见石像(xiang)的(de)人认识这位(wei)(wei)英(ying)(ying)雄(xiong)，明白这位(wei)(wei)英(ying)(ying)雄(xiong)，因而(er)崇拜这位(wei)(wei)英(ying)(ying)雄(xiong)。

功到自然成(cheng)。雕刻家一(yi)边(bian)研(yan)究，一(yi)边(bian)想(xiang)象，石像(xiang)(xiang)的(de)(de)模型(xing)在(zai)他心(xin)里渐渐完成(cheng)了。石像(xiang)(xiang)的(de)(de)整个姿(zi)态(tai)应(ying)该(gai)怎(zen)(zen)样(yang)(yang)，面目应(ying)该(gai)怎(zen)(zen)样(yang)(yang)，小到一(yi)个手(shou)指(zhi)头应(ying)该(gai)怎(zen)(zen)样(yang)(yang)，细到一(yi)根(gen)头发应(ying)该(gai)怎(zen)(zen)样(yang)(yang)，他都想(xiang)好(hao)(hao)了。他的(de)(de)意(yi)思，只有依照他想(xiang)好(hao)(hao)的(de)(de)样(yang)(yang)子雕出来(lai)，才(cai)是(shi)这位英雄的(de)(de)活生生的(de)(de)本身，不是(shi)死的(de)(de)石像(xiang)(xiang)。

雕(diao)(diao)刻家(jia)到(dao)山里采了一(yi)(yi)块(kuai)大(da)石(shi)，就(jiu)动手工(gong)作。他心里有现成的(de)模(mo)(mo)型(xing)，雕(diao)(diao)起(qi)来就(jiu)有数，看看那块(kuai)大(da)石(shi)，什(shen)么地(di)方(fang)应该留，什(shen)么地(di)方(fang)应该去，都清楚明白。钢凿(zao)一(yi)(yi)下(xia)一(yi)(yi)下(xia)地(di)凿(zao)，刀(dao)子一(yi)(yi)下(xia)一(yi)(yi)下(xia)地(di)刻，大(da)小(xiao)石(shi)块(kuai)随着(zhe)纷纷往地(di)上(shang)掉。象(xiang)黄(huang)昏时星星的(de)显现一(yi)(yi)样(yang)，起(qi)初(chu)模(mo)(mo)糊，后来明晰，这位英雄的(de)像终于站在雕(diao)(diao)刻家(jia)面(mian)前了。真是一(yi)(yi)丝也不(bu)多，一(yi)(yi)毫也不(bu)少，正同雕(diao)(diao)刻家(jia)心里想的(de)一(yi)(yi)模(mo)(mo)一(yi)(yi)样(yang)。

这石(shi)像抬着(zhe)(zhe)头，眼睛直盯(ding)着(zhe)(zhe)远方，表示他(ta)(ta)的志向(xiang)远大(da)无边。嘴张(zhang)着(zhe)(zhe)，好象在那里(li)喊“啊(a)！”左胳膊圈(quan)向(xiang)里(li)，坚(jian)强有力，仿佛拢着(zhe)(zhe)他(ta)(ta)下(xia)面的千百万群众。右手(shou)握着(zhe)(zhe)拳，向(xiang)前(qian)方伸(shen)着(zhe)(zhe)，筋骨突出象老树干，意(yi)思是谁敢侵(qin)犯他(ta)(ta)一(yi)丝一(yi)毫(hao)，他(ta)(ta)就不客气给他(ta)(ta)一(yi)下(xia)子。

市中心有一(yi)片空(kong)场，大家就把(ba)这新雕(diao)成的石(shi)(shi)像立在(zai)空(kong)场的中心。立石(shi)(shi)像的台子是(shi)用石(shi)(shi)块砌成的，这些(xie)石(shi)(shi)块就是(shi)雕(diao)刻(ke)家雕(diao)像的时(shi)候凿下(xia)(xia)来(lai)的。这是(shi)一(yi)种新的美(mei)术建筑(zhu)法，雕(diao)刻(ke)家说比(bi)用整块的方(fang)石(shi)(shi)垫在(zai)底下(xia)(xia)好得(de)多。台子非常高，人到(dao)市里来(lai)，第(di)一(yi)眼望见(jian)的就是(shi)这石(shi)(shi)像，就象到(dao)巴黎(li)去第(di)一(yi)眼望见(jian)的是(shi)那(nei)铁塔一(yi)样。

雕刻家(jia)从此成了名(ming)，因(yin)为他能够(gou)给古(gu)代英雄雕一个石像，使大家(jia)都满意。

为了(le)石(shi)像(xiang)成功曾经(jing)开一个(ge)盛大的纪念会。市民都(dou)聚(ju)集到(dao)市中心的空场，在石(shi)像(xiang)下(xia)行礼(li)，欢呼，唱歌(ge)，跳舞；还喝干了(le)几千坛酒，挤(ji)破(po)了(le)几百(bai)身衣裳(shang)；摔伤了(le)很(hen)多人的膝盖(gai)。从(cong)这(zhei)(zhei)一天(tian)起，大家心里(li)有(you)这(zhei)(zhei)位英雄，眼里(li)有(you)这(zhei)(zhei)位英雄，做什么事情都(dou)象比以前特别有(you)力气，特别有(you)意思。无论(lun)谁(shei)从(cong)石(shi)像(xiang)下(xia)经(jing)过，都(dou)要站住，恭恭敬敬地。鞠个(ge)躬(gong)，然后再走过去(qu)。

骄傲(ao)的(de)毛病谁(shei)都容易犯，除非(fei)圣(sheng)人或(huo)傻子(zi)。那块(kuai)被雕成英雄像的(de)石头既不(bu)是圣(sheng)人，又不(bu)是傻子(zi)，只(zhi)是一块(kuai)石头，看见人们这样尊敬他，当然(ran)就禁(jin)不(bu)住要骄傲(ao)了。

“看(kan)我(wo)(wo)多荣耀！我(wo)(wo)有(you)特殊的(de)地(di)位，站得(de)比(bi)(bi)一(yi)切都(dou)高。所有(you)的(de)市民都(dou)在下面给我(wo)(wo)鞠躬行礼(li)。我(wo)(wo)知道他们(men)都(dou)是诚心诚意的(de)。这种荣耀最(zui)难得(de)，没有(you)一(yi)个神圣仙佛能够比(bi)(bi)得(de)上(shang)！”

他(ta)(ta)这(zhei)(zhei)话(hua)不是(shi)向浮游的(de)(de)(de)(de)(de)白(bai)云说，白(bai)云无精打采的(de)(de)(de)(de)(de)，没有心思听(ting)他(ta)(ta)的(de)(de)(de)(de)(de)话(hua)；也不是(shi)向摇摆的(de)(de)(de)(de)(de)树林说，树林忙忙碌碌的(de)(de)(de)(de)(de)，没有工(gong)夫听(ting)他(ta)(ta)的(de)(de)(de)(de)(de)话(hua)。他(ta)(ta)这(zhei)(zhei)话(hua)是(shi)向垫在(zai)他(ta)(ta)下面的(de)(de)(de)(de)(de)伙伴大(da)大(da)小小的(de)(de)(de)(de)(de)石块说的(de)(de)(de)(de)(de)。骄(jiao)傲的(de)(de)(de)(de)(de)架子要在(zai)伙伴面前(qian)摆，也是(shi)世间的(de)(de)(de)(de)(de)老规矩。但(dan)是(shi)他(ta)(ta)仍(reng)然(ran)抬着(zhe)头，眼睛直盯(ding)着(zhe)远方，对自己的(de)(de)(de)(de)(de)伙伴连一(yi)眼也不瞟，这(zhei)(zhei)就见得他(ta)(ta)的(de)(de)(de)(de)(de)骄(jiao)傲是(shi)太(tai)过了分。他(ta)(ta)看不起自己的(de)(de)(de)(de)(de)伙伴，不屑于靠(kao)近他(ta)(ta)们，甚至还有溜到嘴(zui)边又咽回去的(de)(de)(de)(de)(de)一(yi)句话(hua)：“你们，垫在(zai)我下面的(de)(de)(de)(de)(de)，算得了什么呢！”

“喂，在(zai)上(shang)(shang)面(mian)的朋友，你(ni)让(rang)什么东西给(ji)迷住心了(le)？你(ni)忘(wang)了(le)从前！”台子角上(shang)(shang)的一块(kuai)小石头慢吞吞他说(shuo)，象是(shi)想叫醒喝醉的人(ren)，个个字(zi)都说(shuo)得清楚，着实。

“从前怎么样(yang)？”上面(mian)那石头觉得出乎意料，但是不(bu)肯放弃傲(ao)慢的(de)气派(pai)。

“从前你不是(shi)跟我们混在一起吗？也没(mei)有你，也没(mei)有我们，咱们是(shi)一整块(kuai)。”

“不错，从前(qian)咱(zan)们(men)是(shi)一(yi)整块。但是(shi)，经过雕刻(ke)家(jia)的(de)(de)手(shou)，咱(zan)们(men)分开(kai)了。钢凿一(yi)下一(yi)下地(di)凿，刀子一(yi)下一(yi)下地(di)刻(ke)，你们(men)都掉下去了。独有我(wo)，成了光荣尊(zun)贵的(de)(de)、受全体市民崇拜的(de)(de)雕像。我(wo)高高在上是(shi)应当的(de)(de)。难道你们(men)想(xiang)跟我(wo)平等吗(ma)？如果你们(men)想(xiang)跟我(wo)平等，就先(xian)得叫地(di)跟天平等！”

“嘻！”另一块小石头忍不住，出声笑了(le)。

“笑(xiao)什么(me)！没有(you)礼貌的(de)东(dong)西(xi)！”

“你不但忘了从前，也忘了现在！”

“现在(zai)又(you)怎么样(yang)？”

“现在你(ni)(ni)其(qi)实也并没跟我(wo)(wo)(wo)们(men)分开。咱们(men)还(hai)是一(yi)整(zheng)块，不过改(gai)(gai)了个样(yang)式。你(ni)(ni)看，从你(ni)(ni)的头顶(ding)到(dao)我(wo)(wo)(wo)们(men)最下层，不是粘在一(yi)起吗？并且，正因为(wei)改(gai)(gai)成现在的样(yang)式，你(ni)(ni)的地位(wei)倒(dao)不安稳了。你(ni)(ni)在我(wo)(wo)(wo)们(men)身上站着，只要我(wo)(wo)(wo)们(men)一(yi)摇(yao)动(dong)，你(ni)(ni)就不能高(gao)(gao)高(gao)(gao)地……”

“除了你们(men)，世间就(jiu)没有石块了吗？”

“用不着费心再(zai)找别的石(shi)块了！那(nei)时候(hou)就(jiu)没有你了，一跤摔(shuai)下去(qu)，碎成千(qian)块万块，跟我(wo)们毫无分(fen)别。”

“没有礼貌的(de)东西！胡说！敢吓唬我？”上面那石头(tou)生气了，又怕失去了自己(ji)的(de)尊严，所(suo)以大声吆喝，象对囚犯(fan)或奴隶一样。

“他(ta)不信，”砌(qi)成台子的全(quan)体石块一齐说，“马上给他(ta)看看，把他(ta)扔下去！”

上面那石头吓了(le)一(yi)跳，顾不得生(sheng)气(qi)了(le)，也(ye)暂时(shi)忘了(le)自己(ji)的(de)尊严，就(jiu)用(yong)哀求(qiu)的(de)口(kou)气(qi)说(shuo)：“别这样！彼此(ci)是朋友(you)，连在一(yi)起(qi)粘在一(yi)起(qi)的(de)朋友(you)，何必故意为难呢！你(ni)们说(shuo)的(de)一(yi)点儿也(ye)不错，我(wo)相信，千(qian)万不要把我(wo)扔下去(qu)！”

“哈！哈！你相信了？”

“相信(xin)了，完全相信(xin)。”

危险(xian)算是过(guo)(guo)去(qu)了。骄傲象隔年的(de)草根，冬天刚(gang)过(guo)(guo)去(qu)，就钻(zuan)出一丝(si)丝(si)的(de)嫩芽。上面那石头故意让语(yu)声(sheng)柔(rou)和一些(xie)，用商量的(de)口气说：“我想，我总比(bi)你(ni)们(men)高贵一些(xie)吧(ba)，因为我代表一位(wei)英雄，这位(wei)英雄在历(li)史(shi)上是很有名的(de)。”

一块(kuai)小石头带着讥笑(xiao)的口气说(shuo)：“历(li)(li)史全靠得住吗？几千年前的人(ren)自个儿想的事情，写(xie)历(li)(li)史的人(ren)都会(hui)知(zhi)道，都会(hui)写(xie)下来，你说(shuo)历(li)(li)史能(neng)不能(neng)全信？”

另一块石头接着说：“尤其是(shi)(shi)英(ying)雄，也许是(shi)(shi)个很平常的(de)(de)人，甚(shen)至是(shi)(shi)个坏蛋，让写历史的(de)(de)人那么一吹(chui)嘘，就变(bian)成英(ying)雄了(le)(le)(le)；反(fan)正(zheng)谁(shei)也不能倒过(guo)年(nian)代来对证。还有更荒(huang)唐的(de)(de)，本来没有这(zhei)个人，明(ming)明(ming)是(shi)(shi)空的(de)(de)，经人一写，也就成了(le)(le)(le)英(ying)雄了(le)(le)(le)。哪(na)吒，孙(sun)行者，不都是(shi)(shi)英(ying)雄吗？这(zhei)些(xie)虽说是(shi)(shi)小(xiao)说里(li)的(de)(de)人物，可是(shi)(shi)也在人的(de)(de)心里(li)扎了(le)(le)(le)根(gen)，这(zhei)小(xiao)说跟历史也差不了(le)(le)(le)多(duo)少(shao)。”

“我代表(biao)的(de)(de)那(nei)位英雄(xiong)总不会是(shi)空虚的(de)(de)，”上面那(nei)石头(tou)有点儿(er)不高兴(xing)，竭力想说服底下(xia)的(de)(de)那(nei)些石头(tou)，“看市民(min)这样纪念他，崇拜他，一定是(shi)历史上的(de)(de)实实在在的(de)(de)英雄(xiong)。”

“也(ye)未必！”六七(qi)块石头同时(shi)接着(zhe)说。

一块伶俐的(de)小石头加上一句：“市民最大(da)的(de)本领就是(shi)纪(ji)念空虚，崇拜空虚。”

上面(mian)那石(shi)头(tou)更加不高兴了，自言自语他说：“空虚？我以为受人崇拜总是光荣的，难道我上了当……”

一块小石头(tou)也自言自语他说：“我们岂(qi)但(dan)上了当(dang)，简直受了罪(zui)──一辈子(zi)垫在空虚(xu)的底下(xia)……”

大家不再说话了，象是都在想事情。

半夜里，石(shi)像(xiang)忽然倒下(xia)来，象游泳的人由高处跳到水里。离地高，摔(shuai)得重，碎成千块(kuai)万块(kuai)。石(shi)像(xiang)，连下(xia)面的台子(zi)，一点儿原来的样子(zi)也没有了，变成大大小(xiao)小(xiao)的石(shi)块(kuai)，堆在(zai)地上。

第二天早晨，市民(min)从石像(xiang)前边过，预备恭恭敬敬地(di)鞠(ju)躬，可是空场中心只有乱石块，石像(xiang)不知哪里去了。大家你看(kan)看(kan)我，我看(kan)看(kan)你，说不出一句话(hua)，无精打采地(di)走散了。

雕(diao)刻(ke)家在乱石块旁(pang)边大(da)哭了一场(chang)，哀悼他(ta)生(sheng)平最伟大(da)的杰作。他(ta)宣(xuan)告说，他(ta)从此(ci)不(bu)会雕(diao)刻(ke)了。果然，以后他(ta)连一件小东(dong)西也(ye)没雕(diao)过。

乱石块堆在空场的(de)中心(xin)很讨厌，有人提议用它筑(zhu)市(shi)外往北去的(de)马路(lu)，大家都赞成(cheng)。新路(lu)筑(zhu)成(cheng)以后，市(shi)民(min)从那里走，都觉得很方便，又开了一个庆祝的(de)盛会。

晴(qing)和的阳光(guang)照(zhao)在新路上，块(kuai)块(kuai)石头都露出(chu)笑脸。他们都赞(zan)美自己说：

“咱们真平等！”

“咱们一点儿也不空虚！”

“咱(zan)们集合在一块儿，铺成真实的(de)路，让人们在上面高(gao)高(gao)兴(xing)兴(xing)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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