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个怪人。”克劳斯刚把门关上,葆拉就议论说,“关于那个日期的含糊其辞的评论是怎么回事?”
“那个混蛋在讹诈。”
葆拉从来没有看到过康托如此愤怒的表情,也从来没有听见他把什么人称作“混蛋”。
“干吗突然发那么大的火,莱昂纳多,”葆拉极力平息他的怒火,“来,坐在沙发上,告诉我怎么回事。”
“艾西,你这个地方真不错啊,怎么从来没有透露过?我很想知道你还隐藏了些什么。”
康托听了很得意:对克劳斯来说,这种话就等于是恭维和赞赏。“库尔特,我可能有许多缺点,不过,保密可不在其中。不信,你可以去问我的学生。”
克劳斯飞快地瞥了康托一眼。“我也许会的。反正,你那位斯塔福在我那里。现在我们不谈科学,我是说,在过去几十年间,或者说从你看见曙光,加入我们神圣的抗击癌症的战斗以来,你在专业上所做的一切我实际上全都知道,我刚才突然认识到我对你的私生活始终一无所知。比方说,你从来不曾告诉过我,你在芝加哥有这么一所住处,或者这些——”他指着那四把椅子和乐谱架,“你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哼过一个音符。此外,你竟然还是一位英国古董的收藏家。你这里还藏匿着什么?”克劳斯假装怀疑的样子,夸张地伸长了头颈四处张望。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呀。我们俩见面,一般谈论的都是专业问题。这么说你对英国家具也很了解?你对音乐也感兴趣?”
“我可没有时间拨弄乐器,不过,不错,我喜欢音乐。”他用肘轻轻推推康托,故意说:“有人曾经在坦格尔伍德音乐厅看到过我。”
康托多少有一点生气:这种玩笑不像是克劳斯开的。他决定不去计较:他有一种感觉,即终究会发现怎么回事的。“你今天晚上是否愿意留下来,听我们演奏呢?我们一般不让人听,不过,我大概能够说服我们那位脾气很坏的第一小提琴手,为你破一次例。”
“不行,”克劳斯断然回绝。“我的飞机晚上7点离开奥黑尔国际机场。我大清早就得赶回实验室去——你知道,总得有人督促。艾西,我不像你,你现在可以靠在椅子上,很宽宏大量地对待你的学生,拉你的小提琴了。”
“中提琴,”康托突然插进来,扮了个鬼脸。
“不必这么咬文嚼字,我的意思是你已经大功告成了,而我们这些人仍然还得……”
克劳斯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仿佛突然想起了其他什么事。“我的简历和书目你收到了没有?我最近有时间,就把它们润色了一下,你可能会觉得它们有用。”
康托假装沉思地皱了皱眉头。“哎呀,是的,收到了。差点儿被堆在信堆里找不到了。你不会相信最近我收到了多少封信。”
“好啊,总算没有被埋没。我可不想让我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是啊,”康托干巴巴地说,“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比这打印得更加精美的简历了。你的秘书肯定至少使用了三种不同的字体。你的激光打印机怎么能够处理信笺上那么长抬头的?”
克劳斯警惕地抬起头来。“我不知道。我们有人处理这类事情。我主要不是指简历而是我的书目。我决定重新安排一下,按照主要的论题,然后是副标题来排列。就像我们大多数人一样,我一直觉得‘萨拉米香肠式的渐进式发表’(salami publishing)很有犯罪感,这一次,我已经抛弃了所有华而不实的东西,只留下最实质的内容,你知道,精髓部分。”
“我注意到了。”
“我认为这样可以容易一些。”
“容易?”
克劳斯仿佛没有听见对方的提问,继续往下说:“你的提名表是否送出去了?”
康托坐在一个角落里,两条腿不经意地交叉在一起,一只手臂放在沙发背上。克劳斯端坐在另一个角落里。康托突然站了起来,说:“库尔特,我还没有给你倒点什么喝的。你去机场之前是否要喝点什么?白酒?雪莉酒? 还是毕雷矿泉水?”
“谢谢,什么都不要。我乘坐的飞机供应晚餐,有的是饮料。我因公外出,一般都坐头等舱。”
“我要来一点雪莉酒。”康托说着走到安妮王后的餐具柜前。
“喂,寄了没有?”
这个问题问得如此直白,康托有些始料不及。他一面回答道,“没有”,一面像处理危险的化学溶液那样,仔细地倒了一些雪莉酒。“我甚至没有想过提名这事。”
“我不是指那些一般奖的提名,”克劳斯说到提名的时候,特别强调。“我问的是那个奖的提名。归根结底,诺贝尔奖得主真正的特权之一,也可能是唯一永久的特权,就是无需等委员会征求他们的意见就可以提名。”他勉强地嘿嘿笑了一下,说道,“艾西,你很幸运,去年正好轮到我……”
康托回到沙发的角落里,他被雪莉酒呛了一口,咳了起来。克劳斯走过去,拍拍他的背。“艾西,别紧张,我们现在可不能失去你。”
正在此时,前门有钥匙开门的声音。“莱昂纳多,亲爱的,”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我设法提前了一些出来。哦,”葆拉·柯里在起居室的门口惊叫了起来,“我不知道你有客人在。”
康托跳起来,接过葆拉手里的购物袋。“这位是哈佛大学的库尔特·克劳斯,”他说着,朝克劳斯那里看了一眼,“他去机场途中顺便过来看一下。你以前听我说起过他。库尔特,这位是葆拉·柯里。”
“啊哈,”克劳斯叫了起来,向上斜视着葆拉。“我就知道你还藏着什么秘密。你好,柯里小姐。”他慢慢地站起来,笨拙地鞠了个躬。“或者,我该称柯里博士?”
葆拉低头看着他,他比她要矮6英寸左右。她说:“叫我葆拉·柯里好了。”盯着别人看,这可不像葆拉的风格。她实在太惊诧了。她听了许多关于克劳斯的说法,先是从康托那里,后来在斯德哥尔摩从斯塔福那里,脑子里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当具体的人物形象:一位强有力的、普鲁士军官式的人物,而不像眼前这个侏儒,脑袋特别大,头发像爱因斯坦那样浓密蓬乱,眼睛小而咄咄逼人。现在她只想到《指环王》里面那个侏儒国王亚伯力。最后,她说:“我不打搅你们了。在索尔和拉尔夫来之前,我先去换衣服。”
“柯里小姐,你一点儿也没有打扰我们。”克劳斯回到沙发那里。他坐着的时候,硕大的脑袋相对于矮小的身体显得更加突出。“你在这里扮演什么角色?”他以他典型的唐突率直发问道,手朝客厅里一挥。
“四重奏里面的大提琴。你担任什么角色,克劳斯博士?”
康托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他很高兴看到克劳斯难得一次处于守势。
“我没有时间玩乐。”
葆拉皱着眉头,说:“不过你也可以在科学里面玩。”
“柯里小姐,科学与其说是玩乐,不如说是战斗。好了,我不妨碍你们两个人演奏了,”他继续以讽刺的口气说,“艾西,还有一件事情,”他转向康托,仿佛他已经让葆拉走开了似的。“我最好告诉你,斯塔福在重复你的实验,他遇到了一些麻烦。”
康托觉得自己脸红了。看得出来吗?他暗地里想。
克劳斯知道他已经得分了。他带着一丝微笑说:“行了,你清楚怎么回事,我们这些最优秀的人里面也会发生这种事的。可能是你给我们的材料里忽略了某些细节。我建议斯塔福回来,与你一起在实验室里做这个实验。当然,费用由我的国家卫生研究院的经费里支出。”他很宽宏大量地摊开双手。“斯塔福说什么也不愿意。他说他要像一个独立的研究人员那样,在遥远的实验室里面重复这项实验,而不愿意像浪子回家那样。艾西,你别担心,”克劳斯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斯塔福肯定也很尴尬,不会到处张扬这件事。记得你曾告诉过我,他是你这里最优秀的人,是吗?如果他不能重复你的实验,那么你很幸运,幸好这事发生在我的实验室里,而不在其他地方。”他向葆拉鞠了一躬,开始朝门厅走去。“我最好叫一辆出租车去奥黑尔国际机场。”随即,他犹豫了一下,说:“艾西,你知道,我们应该感谢联邦快递。今天是1月25日。”
“真是一个怪人。”克劳斯刚把门关上,葆拉就议论说,“关于那个日期的含糊其辞的评论是怎么回事?”
“那个混蛋在讹诈。”
葆拉从来没有看到过康托如此愤怒的表情,也从来没有听见他把什么人称作“混蛋”。
“干吗突然发那么大的火,莱昂纳多,”葆拉极力平息他的怒火,“来,坐在沙发上,告诉我怎么回事。”
康托怒不可遏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那个可恶的家伙。虽然我最早承认大课题会吸引大利己主义者,癌症是一个大课题。但是,如果任何人告诉我刚才发生的这些事情,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哪怕说的是库尔特。”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凝视着密歇根湖幽深宽阔的湖水。他转过身去倚靠在窗台上,面对着葆拉,摇摇头。他站在那里沉思了片刻。他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她几乎听不清楚他的话。“你看,葆拉,诺贝尔奖的提名必须在1月31日之前递交到斯德哥尔摩。令人惊讶的是,竟然会有那么多的科学家清楚地记得那个截止日期。”
葆拉走到他身边那个观景窗户前。“那你呢?”
康托点点头。“是的,我也知道那个截止日期。不过,我可没有这么明目张胆地去找人提名我,而这就是你进来的时候,库尔特要我做的事情。他暗示我欠他的情,因为他曾提名过我。我怎么知道其他人没有提我的名呢?可他们并没有拿着饭碗来乞讨。”康托声音更轻地说。“我很抱歉,这很龌龊。你难得看见科学家公开清洗他们在实验室穿的肮脏外套,我想你一定很失望。”
“洗去灰尘没有什么让人失望的。都是人嘛。我从你上身已经看到,即使是著名的科学家也都是人。”
他朝她微笑道:“尽管如此,我还是对库尔特不留情面的暗示感到震惊。”
“你会提名他吗?”
“不,”他气炸了似地说,“我不会的。”
“为什么呢?”葆拉反驳道,“你以前告诉过我,他是一位多么伟大的科学家。你不是说有一种肿瘤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吗?他不是曾一度几乎是你的导师吗?现在,看到他本人以后,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在所有的人中挑选了他,尽管如此,难道他不配获得那份大奖吗?”
康托举起手来,仿佛不让她再问下去。“你提的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尽管如此,我也不会提名他的。今年肯定不会提他。到目前为止,我一直很忙,根本没时间考虑诺贝尔奖的提名问题,不管是库尔特·克劳斯,还是其他任何人。顺便说一句,问题并不在于他有没有资格获得诺贝尔奖。他当然够格,就他研究的肉瘤,或者其他几项研究来说,他完全有资格获奖。别忘了,另外还有许多人也够资格却没有获奖。克劳斯几年前就应该获奖了。可惜,现在有那么多新发现,等待获奖的队伍快速增加,他因此排得更加后面了。此外,瑞典人 不可能连续两次把诺贝尔奖颁发给癌症研究的。”
“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对吗?”
“不错。真实的理由是我不愿意屈服于讹诈。”
“噢,莱昂纳多,好了。库尔特·克劳斯提出你欠他情,因为他曾经提名过你,想以此作为交换条件,这是很露骨,但怎么能说是敲诈呢?”
“你听见他说什么了。他说斯塔福在重复我的实验时,遇到问题了。”
“但是——”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杰里怎么会卷到这里面去的?’你难道不明白?克劳斯在他庞大的研究小组中挑选杰里来重复我的实验,这决不是巧合。你难道没有发现,在他向我保证不会在公开场合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在研讨会上,他用阴险的手段陷害演讲者的时候,脸上就是这种表情。他的真实意思是,他不提这件事情的条件是我……”康托觉得没有必要再把话说完。“如果杰里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他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呢?”
葆拉双手握住他的右手,说:“这下,你的问题问到点子上了。你从斯德哥尔摩打电话给克劳斯的时候,他肯定意识到你和杰里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宽慰地拍拍他的手,接着说:“你别生气。我想问你一件事。我在斯德哥尔摩就想问了,只是当时似乎不合时宜。杰里认为他必须在斯德哥尔摩通过听众作媒介跟你交流,你没有觉得这是很可悲的事吗?即使那样,你仍然不相信他?克劳斯必定利用了这一点。”
“我猜也是。”康托愠怒地说。“问题是,杰里为什么不打电话来?但愿我知道他们实验室里的情况究竟如何。”
“那你打电话去。”
“怎么说?‘库尔特·克劳斯提到你在重复我的实验时遇到了麻烦。要我帮忙吗?’这根本不可能!那样也太有失身份了。”
葆拉缓缓地摇摇头,与其说她不赞同这种观点,不如说是有点儿同情康托。“那么,不妨去问问塞莉。她大概知道。我还没有告诉你,她明天来。她从洛杉矶回来的时候路过这里。希望你不介意,我邀请她午餐后,在她乘公共汽车到学校去之前,到这里来。自从斯德哥尔摩分手之后,我一直没有见过她。”
康托顿时为之一振。“我对她印象挺好的。杰里很有眼光。”
“很好,莱昂纳多!你现在变得豁达多了。我想克劳斯会说:‘她很有眼光。’”
“塞莉,让我好好看看你。”葆拉伸出手臂,双手扶着塞莱斯蒂娜的肩膀,慢慢地转动她的身体。“假如我不知道这是姐姐的女儿的话,我会说眼前这位姑娘是芝加哥拥有MBA学位的雅皮士。你看呀,莱昂纳多,”她笑着叫起来,“蓝颜色的裙子,长及小腿,配上一件夹克衫,鞋跟高低合适,白颜色的上衣和规定的松软的蝴蝶结领结。塞莉,你怎么啦?”
“葆拉,让我歇一会儿。”塞莱斯蒂娜露齿一笑。“让我喘口气,坐下来再说,好不好?”
“当然可以,亲爱的。我去给你倒杯咖啡。说给我听听,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传统了。”
客厅里只剩下康托独自与塞莱斯蒂娜呆在一起,他没有心思开玩笑。从前一天晚上起,他就在想怎么才能引出杰里·斯塔福和他最近的工作情况这个话题。最后他终于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到芝加哥来的?”
“哦,葆拉没有告诉你吗?我乘飞机到洛杉矶去参加加州理工学院的面试。”
康托回想起诺贝尔奖宴会之后他们那次跳舞。“加州理工学院要聘用你?”
塞莱斯蒂娜点点头,脸上洋溢着笑容。
“这可真叫人印象深刻。先是哈佛大学,现在又是加州理工学院。”
她补充说:”还有,这之前是威斯康星。”
“还有?”康托想,这位姑娘尽谈这些,真叫人受不了。他仍然无法找到一个契机提起斯塔福。鉴于克劳斯最近在他面前树立的恶劣榜样,他不想硬扯到这个话题上来。
“我在飞机上下定决心回家。去加州理工学院。”
葆拉端着盘子进来,说:“好,我来得正是时候,”
“你要回绝哈佛大学?”康托的好奇心压倒了他的不耐烦。“为什么?”
“很简单。加州理工学院的化学系很小,学术氛围很好,很平等,所有人都积极参与研究,都有机会。研究生全都是一流的;而且他们目前还没有享有终身职位的女化学家。”
“你可以找到很多这样的学院。”康托冷淡地说。
“没错,”塞莱斯蒂娜承认,“学校里好像很想做些什么来改变这种状况。有传言说,哥伦比亚大学的杰奎琳·巴顿也准备去那里担任全职教授。杰克·罗伯茨,他们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主动告诉我他女儿是医生,提出要帮助我和杰里在学院附近找一所房子。”
康托赶紧抓住这个话题,问:“你和杰里什么时候结婚?”
“不知道。我对杰里说,我们应该先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看看究竟如何。”
葆拉说:“你们早就这么做了。”
“不是像目前这种情况,即专业上互相独立。”康托并不能肯定他是否做到了,可他不想谈这个。他极力要想出一个与斯塔福关系更加密切的话题。塞莱斯蒂娜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的意思是,我怎么知道与一位诺贝尔奖得主生活在一起是怎么回事?现在他处理得很好,但以后会怎么样呢?葆拉,你怎么想?”塞莱斯蒂娜对姨妈突然流露出来的尴尬莞尔一笑。
康托突然插进来说:“如果你们结婚,你会用斯塔福夫人的名义发表你的论文吗?”
塞莉看着他,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葆拉插嘴说:“我知道塞莉会说什么。”
“你知道?那好,葆拉姨妈,”她这个“姨妈”说得很婉转,语气很有趣。“说出来我听听。”
“你当然会保留自己的名字。”
“可能吧,不过,我很怀疑。”
“什么?你准备用塞莱斯蒂娜·P·斯塔福?”
“不,我没这么说。如果杰里也改名字的话,我就考虑改名字。”
这下轮到康托大吃一惊了:“杰里?杰里·普赖斯?”。
“嗯。我喜欢这样。不过,我更倾向于带有连字符的名字。”
“嗯,”康托再次试图重新控制谈话。“你刚才谈起加州理工学院的面试。提起杰里时,你是怎么说的?他是否——”
“哦,对,”塞莉热切地说,“我告诉他们我的未婚夫准备进医学院,他拥有一个细胞生物学博士学位。我告诉他们的系主任哈里·格雷说,杰里正在申请就读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格雷说他认识医学院的院长,于是就拿起电话。简直太有趣了。我猜院长肯定问他:‘他叫什么名字?’我告诉格雷说:‘杰里迈亚·斯塔福。细胞生物学家’。格雷在电话里面重复了一遍。我可以想像,你几乎可以听见校长在电话的那头原本心不在焉,突然恍然大悟道:‘那位——’我装作很庄重的样子,点了点头,就穿着这件衬衫,戴着蝴蝶领结。”
塞莱斯蒂娜显然非常得意,她毫无遗漏地讲述了自己故事里的每一个细节。康托不再听她说话。后来,塞莱斯蒂娜提起斯塔福又给了他开口的契机。他问道:“杰里最近的工作情况如何?他觉得在克劳斯的实验室里怎么样?想起来,我在斯德哥尔摩一直没有问过他。”
“噢,他说与在你的实验室不一样。”
“什么意思?”康托的鼻孔张开,就好像在拼命往里面吸气。
塞莱斯蒂娜很开心地望着他。“在我们住同一个公寓那段时期,似乎你每天至少看他一次,如果不是更多的话。”
“怎么?”
“按照杰里的说法,如果他一个月能够见到克劳斯几次就算是很幸运的了。他基本上是自己搞研究。这对他很合适。他正在研究一种新的化验方法,设法通过加速克劳斯肉瘤对于不同治疗药剂的反应,来评估药物的抗癌活性。但是,那种肉瘤在组织培养中生长缓慢,”她低声对一旁的康托补充道,“与此同时,他正在尽可能地学习掌握新的屏幕显示技术。他认为这些对于他将来在医学院的临床研究特别有用。”
“这就是他的全部工作?”
“我想是的。”塞莉说,“他上次到这里的时候,没有提到其他什么事。”
“杰里来过了?什么时候来的?”
塞莱斯蒂娜抬起头来,对于康托急切的语调感到非常吃惊。“两三个星期之前的事。华盛顿生日那天,他还会来的。”
康托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葆拉,我们大家周末聚一聚怎么样?请杰里和你外甥女一起吃午餐。”他极力使自己声音听上去很随意。“上次我在家里是在一种很特殊的情况下见到杰里的,我们该好好地祝贺这对幸运的年轻人,你觉得怎么样?”
葆拉和塞莱斯蒂娜交换了一下眼神。康托因为有心事,没有注意到。
“你猜我今天看见谁了?”
“艾西。”
“什么?你怎么猜到的?”
“纯粹凭直觉。”
塞莱斯蒂娜听见斯塔福在电话里面吃吃的笑声。她说:“哎呀,太叫人惊讶了。你能猜出我们谈了些什么吗?”
“不知道,猜不出来。在谈康托之前,我想知道加州理工学院的情况怎么样。他们给你工作了吗?”
“是的,他们给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职位。”
“还有?”
塞莱斯蒂娜迟疑不决。她相信,如果她决定考虑哈佛大学的话,他会比较赞成。可她也知道,诺贝尔奖在许多方面已经改变了杰里。最重要的是,也是最出乎意料的是,他利用诺贝尔奖将自己降到比她低一个台阶的方式。就在塞莱斯蒂娜的事业即将开始上升的时候,杰里选择了降格去做一个学生。他们俩曾经开玩笑说:有多少医学院的学生是带着诺贝尔奖踏进学校的?她知道,他其实很担心。教授们会如何对待他?会有区别吗?他们会试图压压他的傲气吗?更重要的是,他的同学们会有什么反应?塞莱斯蒂娜猜测,这会在他们的关系上产生一些压力,对此她早已有所警觉。她说:“我可能会接受,那确实是对我最合适的了。在洛杉矶分校周围有许多医学院,”她急匆匆地说,“你很清楚,你肯定能进你中意的学校。”
“如果我告诉他们我得了诺贝尔奖。除非这样,否则的话,我敢说,没有多少招生委员会会根据事实推理的。简直没有可能!”
“杰里,不要做一个完美主义者。你知道,其实录取与否与实际水平的关系不大。你完全可以利用你的诺贝尔奖。如果我到加州理工学院的话,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可能是你最好的选择,那样的话,我们选一个位于中间地带的住所,费用共同分担。等你几个星期回来以 后我们再商量。你会来的,是吗?”
“好吧,我肯定来。”
“你听上去好像不太高兴。你真那么想要呆在波士顿?是想留在哈佛?”
“可能两者兼有吧。”她可以听出来他在费力地改变声调。她不知道他是真的同意,还是想留待以后再说?“起码你选了个好日子告诉我加利福尼亚的情况。这里天气阴冷,真是糟透了,到处是雪泥。你刚才说起艾西,他还在与你姨妈约会?”
“那当然。我没有时间单独和她在一起问她,不过,即使他们同居,我也不会惊讶的。”
斯塔福轻轻吹了一声口哨:“我从未想到艾西会这样。这些天他怎么样?”
“我不太清楚。他不断问起你的工作。听说你要来看我,他邀请你共进午餐。”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请我?”
“杰里,别这么计较了好不好。午餐时,一个僵化的人就已经足够了。毕竟,他是你的教授。”
“他曾经是我的教授。”斯塔福的声音听上去很烦躁。
“不,他仍然是。你们并没有切断脐带。”
“脐带?两个男人之间?”
“你别和我玩哑谜了,斯塔福博士:你根本无需一个医学博士学位就可以判断出来。或者说,你没有发现最近你的肚子被拽得很痛吗?”
他淘气地说:“我想那是你。”
“但愿……”她的声音充满了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