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读秦楚(chu)之(zhi)际，曰：初作(zuo)难，发于陈涉(she)2；虐戾灭(mie)秦自(zi)项氏3；拨(bo)乱诛暴，平(ping)定海内，卒(zu)践帝祚(zuo)，成于汉家4。五年(nian)之(zhi)间(jian)，号令(ling)三嬗，自(zi)生民(min)以来，未(wei)始有受命若斯之(zhi)亟也5！
昔虞、夏之兴，积善(shan)累功数十年(nian)，德洽百(bai)姓，摄行(xing)政事(shi)，考之于天，然(ran)后(hou)(hou)在位6。汤(tang)、武(wu)之王，乃(nai)由契、后(hou)(hou)稷，修仁行(xing)义十余世，不期而(er)会孟津八(ba)百(bai)诸侯，犹以为未可，其后(hou)(hou)乃(nai)放弑7。秦起襄公，章于文、缪，献、孝之后(hou)(hou)，稍以蚕食六国，百(bai)有(you)余载，至始(shi)皇乃(nai)能并(bing)冠带之伦8。以德若彼，用力如(ru)此，盖(gai)一(yi)统(tong)若斯之难(nan)也9！
秦既称帝，患兵(bing)革不休，以(yi)有(you)诸侯也，于是(shi)无(wu)尺土之封，堕坏名城，销锋(feng)镝，锄豪杰，维万世之安10。然王迹(ji)之兴，起于闾巷，合从(cong)讨伐，轶(yi)于三(san)代11。乡秦之禁，适(shi)足以(yi)资贤者为(wei)驱除难耳，故(gu)愤(fen)发(fa)其所(suo)为(wei)天(tian)(tian)下雄，安在无(wu)土不王12？此(ci)乃传之所(suo)谓大(da)圣乎13？岂非(fei)(fei)天(tian)(tian)哉14？岂非(fei)(fei)天(tian)(tian)哉？非(fei)(fei)大(da)圣孰(shu)能当此(ci)受命而帝者乎15？
注释
1. 秦：
指(zhi)秦(qin)(qin)二(er)世(shi)胡亥(hai)。楚：指(zhi)西楚霸王(wang)项羽。表(biao)：是《史(shi)记(ji)》创(chuang)立(li)的(de)一种体例，它用表(biao)格的(de)形式来表(biao)述历(li)史(shi)人物和(he)历(li)史(shi)事实。《史(shi)记(ji)》中(zhong)的(de)表(biao)一般为(wei)年(nian)表(biao)，因秦(qin)(qin)楚之际天下未(wei)定，变化很(hen)快，就采取按月(yue)记(ji)述，把当时发生的(de)大事列(lie)为(wei)月(yue)表(biao)。
2. 太史公：
司(si)马迁自称。因(yin)司(si)马迁曾任汉太史(shi)令，所以自称太史(shi)公。作(zuo)难（nàn）：作(zuo)乱；造(zao)反。陈涉(she)：名(ming)胜，字(zi)涉(she)，阳城（今(jin)河南(nan)省(sheng)登封县东南(nan)）人。他同吴广首先起兵反秦，是我国古代著(zhu)名(ming)的农民起义领袖。
3. 虐戾（nüè lì）：
残暴(bao)，凶狠。项氏：这里(li)指项羽(yu)(yu)。项羽(yu)(yu)，名籍，字(zi)羽(yu)(yu)，下相（今江苏(su)省宿(su)迁(qian)县西）人。秦二(er)世时，陈(chen)涉首先(xian)发(fa)难。项羽(yu)(yu)和叔(shu)父项梁(liang)起义兵，大破秦军，率领五(wu)国(guo)诸(zhu)侯(hou)入关灭秦，分封王侯(hou)，自称(cheng)“西楚霸王”。
4. 践：
登上，踏(ta)上。祚(zuo)（zuò）：通“阼”，帝位。
5. 三嬗：
三次更替(ti)。指陈涉(she)、项氏(shi)、汉高(gao)祖(zu)、嬗(shan)（shàn），通“禅”。更替(ti)，变迁。生民以(yi)来(lai)：谓(wei)有(you)人类以(yi)来(lai)，即有(you)史以(yi)来(lai)。斯：这，这样。亟（jí）：急切，急速。也：用在(zai)句末(mo)，表示坚(jian)决的语气。
6. 洽：
融洽，悦服(fu)。摄行：代(dai)理。
7. 汤：
即商(shang)汤王(wang)(wang)(wang)，名(ming)(ming)履，放逐(zhu)夏(xia)桀(jie)，建(jian)立商(shang)朝(chao)。武(wu)：即周(zhou)(zhou)武(wu)王(wang)(wang)(wang)，姓姬(ji)，名(ming)(ming)发，西伯姬(ji)昌之(zhi)子。诛杀商(shang)纣(zhou)（zhòu），建(jian)立周(zhou)(zhou)朝(chao)。契（xiè）：帝喾(ku)之(zhi)子。虞舜(shun)之(zhi)臣，封(feng)于(yu)商(shang)，赐姓子氏(shi)，为(wei)商(shang)朝(chao)的始祖(zu)。后稷(ji)：虞舜(shun)时农官名(ming)(ming)。弃(qi)掌管其事，因亦称(cheng)弃(qi)为(wei)后稷(ji)，为(wei)周(zhou)(zhou)朝(chao)的始祖(zu)。孟津，地名(ming)(ming)，在今河(he)南省(sheng)孟县南，又名(ming)(ming)河(he)阳(yang)渡。周(zhou)(zhou)武(wu)王(wang)(wang)(wang)伐纣(zhou)，曾(ceng)在这(zhei)里会集(ji)八百诸(zhu)侯。《书(shu)·武(wu)成(cheng)》：“既(ji)戊午，师逾(yu)孟津。”放弑（shì）：指商(shang)汤王(wang)(wang)(wang)放逐(zhu)夏(xia)桀(jie)，周(zhou)(zhou)武(wu)王(wang)(wang)(wang)诛杀商(shang)纣(zhou)，《孟子·梁惠王(wang)(wang)(wang)下(xia)》：“汤放桀(jie)，武(wu)王(wang)(wang)(wang)伐纣(zhou)。”
8. 襄公：
秦襄公(gong)(gong)，周平王(wang)东(dong)迁时(shi)(shi)始(shi)列为诸侯。章：显著，显赫。文、缪（mù）：秦文公(gong)(gong)、缪公(gong)(gong)，春秋时(shi)(shi)候秦国两(liang)个国君(jun)(jun)。缪，一作“穆”。献(xian)、孝：秦献(xian)公(gong)(gong)、孝公(gong)(gong)，战国时(shi)(shi)期秦国两(liang)个国君(jun)(jun)。蚕食(shi)：像(xiang)蚕吃桑(sang)叶般慢(man)慢(man)地吞并。并：兼(jian)并。冠带之伦(lun)：高冠大带之辈，指六(liu)国诸侯。一说，比(bi)喻习于礼教(jiao)的人民，别于夷狄而言。
9. 彼：
指虞、夏、商(shang)、周。此：指秦。
10. 兵(bing)革不(bu)休以有诸侯(hou)：
这是(shi)一个表示前果后因(yin)的句子，意(yi)即“所以兵革不休是(shi)因(yin)为(wei)有诸侯的缘故”。以，因(yin)。堕（huī）：毁(hui)坏。销：溶(rong)化；锋：刀(dao)刃。镝（dí）：箭(jian)头。维：同“惟(wei)”。度量，计算。
11. 闾巷：
里巷。合从（zòng）：即“合纵(zong)”，谓联(lian)合各路军(jun)队。轶（yì）：胜(sheng)过。三代：谓夏(xia)、商、周三代。
12. 乡：
通“向”。从(cong)前(qian)。适足(zu)以资贤者(zhe)为驱除难耳(er)：“为”后省宾语“之”（代贤者(zhe)）。难，谓(wei)困(kun)难。耳(er)，而已(yi)，罢了(le)。无土不(bu)王：这里用的是一句(ju)古语。
13. “此乃(nai)……乎(hu)？”句：
相当于现(xian)代(dai)汉语的“这(zhei)是……吧？”疑问句。传（zhuàn）：谓书(shu)籍记载。
14. “岂非……哉？”句：
相(xiang)当于现代汉语(yu)的“难(nan)道不(bu)是……吗？”反诘句。用(yong)否定表示(shi)肯定。
15. “非……孰(shu)能……者乎？”句：
相当于现代(dai)汉语的(de)“不是……谁能……的(de)呢？”反诘句。
译文
太(tai)史公研读关于秦楚之(zhi)(zhi)际的(de)(de)记载，说(shuo)：最早发难(nan)的(de)(de)是(shi)(shi)陈涉，残酷暴(bao)戾地灭掉秦朝的(de)(de)是(shi)(shi)项羽，拨乱反正、诛除凶暴(bao)、平(ping)定天下、终(zhong)于登上帝(di)位、取得(de)成(cheng)功的(de)(de)是(shi)(shi)汉家。五年之(zhi)(zhi)间(jian)，号令变更了(le)三次，自从(cong)有人类以来，帝(di)王受天命的(de)(de)变更，还(hai)不曾有这样(yang)急促(cu)的(de)(de)。
当初(chu)虞舜、夏(xia)(xia)禹(yu)兴(xing)起(qi)的时(shi)候，他们(men)积累善行(xing)和功劳的时(shi)间长达几十年，百(bai)(bai)姓都受到(dao)(dao)他们(men)恩德(de)的润(run)泽，他们(men)代行(xing)君主的政事，还(hai)要受到(dao)(dao)上天的考验，然(ran)后(hou)才(cai)即位。商(shang)汤、周武称王是由契、后(hou)稷开始讲求仁政，实(shi)行(xing)德(de)义，经历(li)了(le)十几代，到(dao)(dao)周武王时(shi)，竟然(ran)没有约定就有八百(bai)(bai)诸侯到(dao)(dao)孟津相(xiang)会，他们(men)还(hai)认(ren)为时(shi)机不到(dao)(dao)。从那时(shi)以后(hou)，才(cai)放逐了(le)夏(xia)(xia)桀，杀了(le)殷纣(zhou)王。秦国(guo)自(zi)襄公(gong)时(shi)兴(xing)起(qi)，在文公(gong)、穆公(gong)时(shi)显(xian)示出强大的力(li)量，到(dao)(dao)献公(gong)、孝公(gong)之后(hou)，逐步侵占(zhan)六国(guo)的土地。经历(li)了(le)一(yi)百(bai)(bai)多年以后(hou)，到(dao)(dao)了(le)始皇帝才(cai)兼并了(le)六国(guo)诸侯。实(shi)行(xing)德(de)治像(xiang)虞、夏(xia)(xia)、汤、武那样(yang)(yang)，使用(yong)武力(li)像(xiang)秦国(guo)这(zhei)样(yang)(yang)，才(cai)能(neng)成功，统一(yi)天下是如(ru)此艰(jian)难(nan)！
秦称帝之后，忧虑过去的战争所以不断，是由于有诸侯的缘故，因此，对功臣、宗室连一尺土地都没有分封，而且毁坏有名的城池，销毁刀箭，铲除各地的豪强势力，打算保持万世帝业的安定。然而帝王的功业，兴起于民间，天下英雄豪杰互相联合，讨伐暴秦，气势超过了三代。从前秦国的那些禁令，恰好用来资助贤能的人排除创业的患难而已。因此，发愤有为而成为天下的英雄，怎么能说没有封地便不能成为帝王呢？这就是上天把帝位传给所说的大圣吧！这难道不是天意吗？这难道不是天意吗？如果不是大圣，谁能在这乱世承受天命建立帝业呢！
下一篇：史记·六国年表原文、注释与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