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下·万章章句上
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欲知尧实以天下与舜否?)
孟子曰:“否。(尧不与之。)
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当与天意合之,非天命者,天子不能违天命也。“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是也。)
“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万章言谁与之也。)
曰:“天与之。”(孟子言天与之。)
“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万章言天有声音命与之乎?)
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孟子曰:天不言语,但以其人之所行善恶,又以其事从而示天下也。)
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万章欲知示之之意。)
曰:“天子能荐人于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诸侯能荐人于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大夫能荐人于诸侯,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昔者尧荐舜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孟子言下能荐人于上,不能令上必用之。舜,天人所受,故得天下也。)
曰:“敢问荐之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如何?”(万章言天人受之,其事云何?)
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百神享之,祭祀得福也。百姓安之,民皆讴歌其德也。)
舜相尧二十有八载,非人之所能为也,天也。(二十八年之久,非人为也,天与之也。)
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觐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而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非天与也。(南河之南,远地南夷也,故言然后之中国。尧子,胤子丹朱。讼狱,狱不决其罪,故讼之。讴歌,讴歌舜德也。)
《泰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此之谓也。”(《泰誓》,《尚书》篇名。自,从也。言天之视听,从人所欲也。)
[疏]“万章曰”至“此之谓也”。
○正义曰:此章指言德合于天,则天爵归之;行归于仁,则天下与之天命不常,此之谓也。“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万章问孟子,尧帝以天下与舜,有之乎?“孟子曰:否”,孟子答之,尧不与之也。“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孟子言天子不能以天下与其人也。“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万章又问孟子,言如此则舜有天下也,谁与之?“曰天与之”,孟子答以为天与之也。“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万章又问天与之舜者,天有声音,谆谆然命与之乎?“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孟子又答之,言天不以言语谆谆然命之也,但以人之所行善恶与其事,从而示之而止矣。“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万章又问,以行与事示之者,是如之何也?“曰:天子能荐人”至“示之而已矣”,孟子答之,言天子者虽能举荐人于上天也,又不能使上天以与之天下也;诸侯者能举荐人于天子,而不能使天子必与为之诸侯;大夫者能荐人于诸侯,而不能使诸侯必与为之大夫。往者尧举荐舜于上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我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矣。“曰:敢问荐之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如何”,万章又问荐之于天而天受之,与暴之于民而民受之,是如之何也?“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也。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不能以天下与人也”,《书》云“纳于大麓”,是尧荐舜于天也;“烈风雷雨弗迷”,是天受之也。所谓百神享之,亦可知也。“慎徽五典,纳于百揆”,是暴之于民也;“五典克从,百揆时叙”,是民受之也。所谓百姓安之,亦可知也,曰“黎民于变时雍”是也。然于天则云荐,于民则云暴者,盖天远而在上,是为尊者也,圣人于天,举其所知,而取舍不在我,故云荐之也;民近而在下,是为卑者也,圣人之于民,显其功业,而使之自附,故云暴之也。所谓受之者,即是与之也。“舜相尧”至“此之谓也”,孟子又言舜摄行尧事辅相之,得二十八年之久,非人所能为之也,乃天与之也。尧帝既崩死,舜率天下诸侯为尧三年丧,三年丧既毕,舜乃逃避尧之子丹朱而隐于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觐而来者,不往朝觐于尧之子丹朱,而往朝觐于舜;讼狱有未决断者,不往求治于尧之子丹朱,而往求治于舜;讴歌吟咏者,不吟咏尧之子丹朱,而吟咏舜:故曰天与之也。如此,然后往归中国,履天子之位焉。如使舜不避尧之子,而居尧帝之宫,逼逐尧之子,是则为篡夺者也,非谓为天与之也。《泰誓》篇亦云天之所视从我民之所视,天之所听亦从我民之所听,是此天与之、人与之之谓也。
○注“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
○正义曰:案《论语·尧曰》篇有此文,《书》亦有此。何晏曰:“历数,列次也。”孔安国云:“历数,天道。谓天历运之数,帝王易姓而兴,故言历数谓天道。”
○注“河南,南夷也”。
○正义曰:案裴る云:刘熙曰:南河之南,九河之最南者是也。是知为南夷也。所谓中国,刘熙云:帝王所都为中,故曰中国。
○注“《泰誓》,《尚书》篇”。
○正义曰:孔安(an)国传云:《泰誓》者(zhe),大(da)会(hui)以(yi)誓众也。又云天因民(min)以(yi)视听(ting),民(min)所恶者(zhe),天诛之而已。
万章问曰:“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问禹之德衰,不传于贤而自传于子,有之否乎?)
孟子曰:“否,不然也。(否,不也。不如人所言。)
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言随天也。)
昔者舜荐禹于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崩之后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禹荐益于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尧,禹之相舜也,历年多,施泽于民久。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益之相禹也,历年少,施泽于民未久。(舜荐禹、禹荐益同也,以启之贤,故天下归之,益又未久故也。阳城,箕山之阴,皆嵩山下深谷之中以藏处也。)
舜、禹、益相去久远,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莫,无也。人无所欲为而横为之者,天使为也。人无欲致此事而此事自至者,是其命而已矣。故曰命也。)
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继世而有天下,(仲尼无天子之荐,故不得以有天下。继世之君,虽无仲尼之德,袭父之位,非匹夫,故得有天下也。)
天之所废,必若桀、纣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益值启之贤,伊尹值大甲能改过,周公值成王有德,不遭桀、纣,故以匹夫而不有天下。)
伊尹相汤以王于天下,汤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颠覆汤之典刑,伊尹放之于桐三年。太甲悔过,自怨自艾,于桐处仁迁义三年,以听伊尹之训已也,复归于亳。(太丁,汤之太子,未立而薨。外丙立二年,仲壬立四年,皆太丁之弟也。太甲,太丁子也,伊尹以其颠覆典刑,放之于桐邑。处,居也。迁,徙也。居仁徙义,自怨其恶行。艾,治也。治而改过,以听伊尹之教训已,故复得归之于亳,反天子位也。)
周公之不有天下,犹益之于夏,伊尹之于殷也。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周公与益、伊尹虽有圣贤之德,不遭者时。然孔子言禅、继其义一也。)
[疏]“万章问曰”至“其义一也”。
○正义曰:此章指言笃志于仁,则四海宅心,守正不足,则贤位莫继,丹朱、商均是也。是以圣人孜孜于仁德也。万章问孟子曰:世人有言,至于禹之代而德衰微,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此乎否?孟子答之曰:否,不然也。天与之贤者,则与贤者;天与之子,则与子。以其随天如何耳。往者舜荐禹于天,及得十有七年,舜于是崩死。禹以三年服丧毕,遂避舜之子商均,隐于阳城,天下之民从禹,若尧之死后民之舜而不之丹朱也。禹其后又荐益于天,及得七年,禹即崩死,益以三年服丧毕,益遂避禹之子启,隐于箕山之阴,朝觐讼狱讴歌者皆不归益而归禹之子启,咸曰:我君之子也。无它,以其尧子丹朱不肖,舜子商均亦不肖,而舜之辅相尧、禹之辅相舜而历年多矣,施恩泽于民已久,天下之民所以归舜与禹,不归丹朱、商均也。启以贤,能敬承续禹之治,而益又辅相禹但七年,其历年尚少,不如舜相尧二十有八年、禹相舜十有七年之多,而施恩泽于民亦未至久,所以天下之民不归益而归启也,又况启有贤德,与丹朱、商均之不同耶。舜、禹、益相去年代己久远,其子之或贤或不肖,天使然也。非人所能为之也。人莫之为然而为然者,故曰天使然也,人莫能致之此事而其事自至者,是其命有是也。言天与命者,究其义则一也,以其无为而无不为,故曰天也;天之使我有是之谓命,故曰命也。天下善否,天实使之然也;禄位器服,乃其所命故也。今丹朱、商均与启三者之或贤或否,是其天也;天下之民或归之或不归之,是其命也。与《书》所谓天难谌命靡常,孔子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凡此亦天与命之意也。匹夫之贱而有天下者,其义必如舜、禹,而又得天子荐之者,故得有天下也。故孔子不有天下,虽言有德,然而无天子以荐之者,是不有天下也。继世之君,虽无仲尼之德,然而袭父之位,又非匹夫,故得有天下也。夫天之所以废灭者,必若桀与纣之暴虐,然后无乃废灭之矣。故益、伊尹、周公三者,不有天下,以其时值启、太甲、成王三君皆贤,天不废此三君,故益、伊尹、周公所以不有天下也。伊尹相汤王天下也,及汤崩死,太子太丁未立而丧,于是太丁弟外丙立,外丙即位二年崩,外丙弟仲壬立,仲壬即位四年崩,太丁子太甲立。太甲即位,遂颠覆汤之典刑,伊尹乃放之于桐宫,及三年,太甲乃自悔过,而怨其已恶,遂治身于桐宫,于是居仁徙义,以听伊尹之教训,复归于亳都,反天子之位焉。周公之不有天下,若益之于夏禹、伊尹之于殷汤故也。孔子曰:唐、虞二帝,禅让其位,夏禹、殷汤、周武继父之位,其义则一,更无二也。谓其义则一而无二者,盖唐、虞与贤,夏后、殷、周与子,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其为顺天则一而已,故曰其义则一也。云禅者,盖唐、虞禅祭而告传位,故曰禅也。
○注“阳城、箕山之阴,皆嵩山下深谷中”。正义曰:案《史记》裴る注云:刘熙曰:阳城是今之颍川也;箕山,嵩高之北是也。
○注“太丁汤之子”至“位也”。
○正义曰:案《史记》文,已具在《公孙丑》篇内,此更不录。然《史记》乃云外丙即位三年,今孟子云外丙二年,盖《史记》不稽《孟子》之过也。
○注“丹朱、商均”。
○正(zheng)义曰:尧、舜之子。皇甫(fu)谧云:娥皇无子,商均,女英生也。
万章问曰:“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汤’,有诸?”(人言伊尹负鼎俎而干汤,有之否?)
孟子曰:“否,然。(否,不也,不如是也。)
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有莘,国名。伊尹初隐之时,耕于有莘之国,乐仁义之道。非仁义之道者,虽以天下之禄加之,不一顾而觎也。千驷,四千匹也,虽多,不一眄视也。一介草不以与人,亦不以取于人也。)
汤使人以币聘之,嚣嚣然曰:‘我何以汤之聘币为哉?我岂若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哉?’(汤闻其贤,以玄之币帛往聘之,嚣嚣然,自得之志,无欲之貌也。曰:岂若居畎亩之中而无忧哉,乐我尧、舜仁义之道。)
汤三使往聘之,既而幡然改曰:‘与我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哉!吾岂若于吾身亲见之哉!(幡,反也。三聘既至,而后幡然改本之计,欲就汤聘,以行其道,使君为尧、舜之君,使民为尧、舜之民。)
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觉,悟也。天欲使先知之人悟后知之人,我先悟觉者也,我欲以此仁义之道觉悟此未知之民,非我悟之,将谁教乎?)
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救民。(伊尹思念不以仁义之道化民者,如己推排内之沟壑中也。自任之重如此,故就汤说之伐夏桀、救民之厄也。)
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也,况辱己以正天下者乎?(枉己者尚不能以正人,况于辱己之身而有正天下者也。)
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不同,谓所由不同,大要当同归,但殊涂耳。或远者,处身远也;或近者,仕者近君也;或去者,不屑就也;或不去者,云焉能浼我也,归于身不污己而已。)
吾闻其以尧、舜之道要汤,未闻以割烹也。(我闻伊尹以仁义干汤,致汤为王,不闻以割烹牛羊为道。)
《伊训》曰:‘天诛造攻,自牧宫。朕载自亳。’”(《伊训》,《尚书》逸篇名。牧宫,桀宫。朕,我也,谓汤也。载,始也。亳,殷都也。言意欲诛伐桀造作可攻计之罪者,从牧宫桀起自取之也。汤曰我始与伊尹谋之于亳,遂顺天而诛之也。)
[疏]“万章问曰”至“自亳”。
○正义曰:此章指言贤达之理世务也,推正以济时物,守己直行,不枉道以取容,期于益治而已矣。“万章问曰”至“有诸”者,万章问孟子,谓世人有言伊尹以负鼎俎割烹之事而干汤,有之否乎?“孟子曰:否”至“朕载自亳”,孟子答之。曰:否,不是也,伊尹耕于有莘之国野而乐行尧、舜二帝之道,如非其义与非其道也,虽禄赐之以天下之大,且不顾而若无也;系马虽千匹之多,亦且不眄视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虽一草介亦不取诸人也,以其伊尹所操守如是也。汤闻如此之贤,乃使人以币帛之物往聘之。伊尹且嚣嚣然自得,而曰:我何为以汤之币聘是为出哉?我岂如居处有莘之畎亩之中,缘此以乐尧、舜之道哉?汤至三次使人往以币帛聘之,既至而后反然改本之计曰:与我居处有莘之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我岂如使此君成汤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使汤之民为尧、舜之民哉?我岂若吾身今得亲见致君为尧、舜之君,致民为尧、舜之民哉?于是又曰:上天之生此人民也,是使为先知以觉悟后知者也,是使为先觉悟以觉悟其后觉者也。我今亦天民之先觉者也,我将亦以伊尹乐尧、舜仁义之道以觉悟今之民,如非我觉悟之,而谁能也?孟子于此又言伊尹思念天下之民,虽一匹之夫妇有不被尧、舜之恩泽者,如己推而内之于沟壑中也。其伊尹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然后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桀而救人民之厄也。我未闻有枉其己身而能正人者也,而况伊尹肯辱身负鼎俎割烹之事以为正天下者乎?且圣人所行之迹不同也,或远处其身而不仕,或近而仕君,或去而不屑就,或不去以为尔焉能浼我哉,但归其身而不污己而已矣。如是,则我所以但闻伊尹以尧、舜之道干说其汤,未闻以鼎俎割烹之事而要汤也。故《尚书·伊训》之篇有云:天行诛伐,始攻之罪者,自桀宫起也。汤言我始与伊尹谋之,自亳地也。以此详之,则知伊尹非事割烹之污而要汤伐桀者也。伊尹或远而不仕,谓在有莘之野是也;或近而仕,谓汤三聘而往见之是也;去亳夏,所谓或去是也;既丑有夏,复归于亳,所谓或不去是也。
○注“伊尹负鼎俎而干汤”。
○正义曰:案《史记·殷本纪》云:“伊尹名阿衡,欲干汤而无由,乃为有莘氏媵臣,负鼎俎,以滋味说汤,致于王道。或曰伊尹处士,汤使人聘迎之,五反然后肯往从汤,言素王及九主事,汤举任以国政。伊尹去汤夏,既丑有夏,复归于亳。”裴る云:《列女传》曰:“汤妃,有莘氏之女。”刘向《别录》曰“九主者,有去君、专君、授君、劳君、寄君、等君、破君、国君、三岁社君,凡九品。图画其形”是也。
○注“有莘,国名”至“人也”。
○正义曰:案《左传》庄公三十二年秋七月“有神降于莘”,杜预曰:“莘,虢地。”又云:“虢国,今荥阳县”是也。云“千驷,四千匹”。案《论语》,孔子云:“齐景公有马千驷。”孔安国注云:“千驷,四千匹。”
○注“伊训”至“牧宫”。
○正义曰:云《伊训》,逸篇之名,盖今之《尚书》亦有《伊训》之篇,乃其文则曰:“造攻(gong)自鸣(ming)条(tiao),朕哉自亳(bo)(bo)。”孔(kong)安(an)国传云:“造皆始也。鸣(ming)条(tiao),地在安(an)邑之西。”又云:“汤(tang)始居亳(bo)(bo)。”孔(kong)安(an)国云:“帝喾都亳(bo)(bo),汤(tang)自商(shang)丘迁焉。”是(shi)则亳(bo)(bo),帝喾之都也。今云殷都,即因汤(tang)居而言(yan)尔。
万章问曰:“或谓孔子于卫主痈疽,于齐主侍人瘠环,有诸乎?”(有人以孔子为然。痈疽,痈疽之医者也。瘠,姓;环,名,侍人也。卫君、齐君之所近狎人也。)
孟子曰:“否。然也。好事者为之也。(否,不也,不如是也。但好事毁人德行者为之辞尔。)
于卫主颜雠由。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谓子路曰:‘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痈疽与侍人瘠环,是无义无命也。(颜雠由,卫贤大夫,孔子以为主。弥子,弥子瑕也,因子路欲为孔子主,孔子知弥子幸于灵,不以正道,故不纳之,而归于命也。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必曰有天命也。若主此二人,是为无义无命者也。)
孔子不悦于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而过宋。是时孔子当厄,主司城贞子,为陈侯周臣。(孔子以道不合,不见悦鲁、卫之君而去诸侯,遭宋桓之故,乃变更微服而过宋。司城贞子,宋卿也,虽非大贤,亦无谄恶之罪,故谥为贞子。陈侯周,陈怀公子也,为楚所灭,故无谥,但曰陈侯周。是时孔子遭厄难,不暇择大贤臣,而主贞子,为陈侯周臣也。于卫、齐无厄难,何为主痈疽、瘠环者也。)
吾闻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若孔子主痈疽与侍人瘠环,何以为孔子?”(近臣,当为远方来贤者为主。远臣自远而至,当主于在朝之臣贤者。若孔子主于卑幸之臣,是为凡人耳。何谓孔子得见称为圣人乎?)
[疏]“万章问曰”至“孔子”。
○正义曰:此章指言君子大居正,以礼进退,屈伸达节,不违贞信。故孟子辩之,正其大义者也。“万章问曰”至“有诸乎”,万章问孟子曰:或有人谓孔子于卫国主痈疽之医者,于齐国主侍人姓瘠名环者,诚有诸此乎否?“孟子曰:否”至“何以为孔子”,孟子答之曰:否,言不如是也,但好事毁人德行者为此言也。夫孔子于卫主颜雠由,雠由,贤大夫也。弥子瑕之妻与子路之妻是兄弟也,弥子瑕乃谓子路曰:孔子如主于我,则卫之卿,孔子可得也。子路以此言告孔子,孔子遂曰:我有命也。以其得与不得皆命也。孟子于此言夫孔子进以礼而有辞逊之心,退以义而有羞恶之心,其得用与不得用,则曰有命,如为主于痈疽与侍人瘠环者,是无义无命者也,是孔子所不为也。然则孔子于卫主颜雠由者,以其义也;于卫不主弥子,以其有命也。以义则得其宜也,以命则得与不得无所忧也。然而孔子又尝不悦于鲁、卫二国,遂之宋国,是时宋国司马桓将要求孔子而杀之,孔子乃变更微服而过宋。当此时也,孔子是遭其厄,不得已,遂至陈,主司城贞子家,为陈侯周之臣。孟子于此又曰:我闻观远方之来臣者,但观其所为主者如何,则知其贤否也。今孔子如主痈疽与侍人瘠环,二人但卑佞之臣耳,为凡人也,何得为之孔子?今以司城贞子之行不可得而详,由其谥而推之,则司城贞子亦为守正之臣者也,非痈疽、瘠环之比也。然则孔子当厄,不得己而主之者尚且如是,况痈疽、瘠环者,孰谓孔子肯主之乎?盖司城者,今以宋六卿考之,则司城在司寇之上,右师、左师、司马、司徒之下,其位则六卿之中也。古有司空之官,无司城之名,特宋有之者,按《左传》鲁桓公六年“宋以武公废司空”。杜预曰:“武公名司空,遂变为司城也。”
○注“痈疽之医”,“瘠,姓;环,名,侍人也”。
○正义曰:未详其人,但以经文推之,亦诚然也。
○注“颜雠由”至“灵公”。
○正义曰:案孔子世家《史记》云:“孔子自鲁卫,主于子路妻兄颜浊邹家。”是则颜雠由即浊邹也,为卫大夫。又案鲁哀公二十五年《左传》云:“弥子饮卫侯酒。”杜预云:“弥子,弥子瑕也。是其有幸于卫灵公者也。”
○注“遭宋桓之故”至“陈侯周”。
○正义曰:案《史(shi)记》:“孔(kong)(kong)(kong)子(zi)(zi)(zi)自卫过曹,及(ji)去曹宋(song),与(yu)(yu)弟(di)(di)子(zi)(zi)(zi)习礼大树(shu)下。宋(song)司(si)(si)马桓(huan)欲杀(sha)孔(kong)(kong)(kong)子(zi)(zi)(zi),拔其树(shu)。遂(sui)(sui)(sui)郑,与(yu)(yu)弟(di)(di)子(zi)(zi)(zi)相失。遂(sui)(sui)(sui)至(zhi)陈(chen)(chen)(chen)(chen),主于司(si)(si)城(cheng)(cheng)贞(zhen)子(zi)(zi)(zi)家(jia)。岁(sui)(sui)(sui)馀,吴王(wang)夫(fu)差伐陈(chen)(chen)(chen)(chen),取三(san)(san)邑而(er)去。”由是(shi)推之,则(ze)(ze)司(si)(si)城(cheng)(cheng)贞(zhen)子(zi)(zi)(zi)为陈(chen)(chen)(chen)(chen)国之卿,非宋(song)卿也(ye)(ye)(ye)。亦(yi)恐史(shi)家(jia)谬误。云(yun)陈(chen)(chen)(chen)(chen)侯(hou)周(zhou),怀公(gong)(gong)(gong)子(zi)(zi)(zi)也(ye)(ye)(ye),今案《史(shi)记·世家(jia)》“陈(chen)(chen)(chen)(chen)怀公(gong)(gong)(gong)之子(zi)(zi)(zi)名(ming)越者,乃为公(gong)(gong)(gong)”,又案《公(gong)(gong)(gong)年(nian)(nian)表》“六(liu)年(nian)(nian),孔(kong)(kong)(kong)子(zi)(zi)(zi)来(lai)”,是(shi)则(ze)(ze)陈(chen)(chen)(chen)(chen)侯(hou)周(zhou)即公(gong)(gong)(gong),是(shi)为怀公(gong)(gong)(gong)之子(zi)(zi)(zi)。公(gong)(gong)(gong)即位二(er)十四年(nian)(nian),楚惠王(wang)复国,以兵北伐,杀(sha)公(gong)(gong)(gong),遂(sui)(sui)(sui)灭(mie)陈(chen)(chen)(chen)(chen)而(er)有之,是(shi)岁(sui)(sui)(sui)孔(kong)(kong)(kong)子(zi)(zi)(zi)卒于鲁。案《孔(kong)(kong)(kong)子(zi)(zi)(zi)世家(jia)》云(yun):“孔(kong)(kong)(kong)子(zi)(zi)(zi)在(zai)陈(chen)(chen)(chen)(chen)三(san)(san)岁(sui)(sui)(sui),晋、楚争强,更(geng)伐陈(chen)(chen)(chen)(chen)。及(ji)吴侵陈(chen)(chen)(chen)(chen),孔(kong)(kong)(kong)子(zi)(zi)(zi)遂(sui)(sui)(sui)曰:归(gui)与(yu)(yu)归(gui)与(yu)(yu)。”然(ran)则(ze)(ze)孔(kong)(kong)(kong)子(zi)(zi)(zi)公(gong)(gong)(gong)六(liu)年(nian)(nian)来(lai)至(zhi),居三(san)(san)岁(sui)(sui)(sui),遂(sui)(sui)(sui)复卫而(er)归(gui)鲁,是(shi)公(gong)(gong)(gong)八年(nian)(nian)去陈(chen)(chen)(chen)(chen)也(ye)(ye)(ye)。由此推之,则(ze)(ze)孔(kong)(kong)(kong)子(zi)(zi)(zi)主于司(si)(si)城(cheng)(cheng),是(shi)为公(gong)(gong)(gong)之臣(chen)(chen)矣。今孟子(zi)(zi)(zi)乃云(yun)为陈(chen)(chen)(chen)(chen)侯(hou)周(zhou)臣(chen)(chen),是(shi)陈(chen)(chen)(chen)(chen)侯(hou)周(zhou)即也(ye)(ye)(ye)。
万章问曰:“或曰:‘百里奚自鬻于秦养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缪公。’信乎?”(人言百里奚自卖五羊皮,为人养牛,以是而要秦缪之相,实然不?)
孟子曰:“否,然,好事者为之也。(好事毁败人之德行者为设此言也。)
百里奚,虞人也。晋人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垂棘,美玉所出地名。屈产,地,良马所生。乘,四马也。皆晋国之所宝。宫之奇,虞之贤臣,谏之不欲令虞公受璧、马而假晋道。)
百里奚不谏,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缪公之为污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于秦,知缪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相秦而显其君于天下,可传于后世,不贤而能之乎?”(百里奚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秦,年七十而不知食牛、干人君之为污,是为不智也。欲言其不智,下有三智,知食牛干秦为不然也。卒相秦,显其君,不贤之人岂能如是?言其实贤也。)
自鬻以成其君,乡党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人自鬻于污辱,而已传相成立其君,乡党邑里自喜好名者尚不肯为也,况贤人肯辱身而为之乎?)
[疏]“万章问曰”至“贤者为之乎”。
○正义曰:此章指言君子时行则行,时舍则舍,故能显君明道,不为苟合,而为正者也。“万章问曰”至“信乎者”,万章问孟子,谓或有人曰百里奚自卖五羊之皮于秦,为人养牛,以此而干秦缪公为之相,今信乃为实然乎,否乎?“孟子曰:否”至“而谓贤者为之乎”,孟子答之,以为否,不信然也。百里奚,虞国之大夫也。晋献公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假道于虞以伐虢国。虞之大夫宫之奇谏之,令虞公无受璧与马以借与道也。百里奚不谏之,以其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遂往秦,时百里奚年己七十岁矣,岂不知食养牛、干秦缪公之为有污辱也?苟如是,不知以食牛为污辱,可谓为智者?言不可谓之智者矣。知虞公为君不可得而谏,故不谏,可谓为不智乎?言如此可谓为智者也。又知虞公将亡其国,而乃先去之而之秦,不可谓之不智也。时得举用于秦国,百里奚知秦缪公可与有行其道也,遂辅相之,可谓不智乎?言可谓之智者矣。及辅相秦缪公,而显其君名扬于天下,又可传于后世,不为贤者而能如是乎?言百里奚真贤者,乃能如是显其君于天下,可传于后世。如自卖而污辱其身,乃为成立其君,虽乡党邑里自喜好名者,尚亦不肯为自鬻以污身,今乃谓百里奚为真贤者而肯为乎?言百里奚不肯为是也。盖宫之奇者,按杜预《春秋传》云:“虞之忠臣也。”
○注“五羊皮”。
○正义曰:《说文》云:“,夏羊牝曰羊也。”
○注“垂棘”至“晋道”。
○正义曰(yue):《左传》鲁僖(xi)公(gong)二(er)年(nian)云:“晋(jin)(jin)荀息(xi)请以(yi)(yi)屈产之(zhi)(zhi)(zhi)(zhi)(zhi)乘与垂棘之(zhi)(zhi)(zhi)(zhi)(zhi)璧,假道(dao)于(yu)虞(yu)(yu)以(yi)(yi)伐(fa)虢。”杜(du)预曰(yue):“荀息(xi),荀叔也。屈产生(sheng)良(liang)马,垂棘出美玉(yu),故(gu)以(yi)(yi)为名。四马曰(yue)乘。”《史记(ji)》云:“百(bai)里奚(xi)(xi)者,晋(jin)(jin)献公(gong)既虏百(bai)里奚(xi)(xi)以(yi)(yi)为秦缪(mou)公(gong)媵(ying)于(yu)秦,百(bai)里奚(xi)(xi)亡秦走宛,楚(chu)(chu)(chu)鄙人说之(zhi)(zhi)(zhi)(zhi)(zhi),缪(mou)公(gong)闻百(bai)里奚(xi)(xi)贤,欲(yu)重赎(shu)之(zhi)(zhi)(zhi)(zhi)(zhi),恐楚(chu)(chu)(chu)人不(bu)与,乃使人请以(yi)(yi)五羊之(zhi)(zhi)(zhi)(zhi)(zhi)皮(pi)赎(shu)之(zhi)(zhi)(zhi)(zhi)(zhi)。楚(chu)(chu)(chu)人许之(zhi)(zhi)(zhi)(zhi)(zhi),缪(mou)公(gong)乃释其(qi)(qi)(qi)囚,授之(zhi)(zhi)(zhi)(zhi)(zhi)以(yi)(yi)国政,号(hao)曰(yue)五大(da)夫。”是其(qi)(qi)(qi)事矣。又僖(xi)公(gong)五年(nian),云:“晋(jin)(jin)侯复假道(dao)于(yu)虞(yu)(yu)以(yi)(yi)伐(fa)虢。宫之(zhi)(zhi)(zhi)(zhi)(zhi)奇(qi)谏(jian)曰(yue):‘虢,虞(yu)(yu)之(zhi)(zhi)(zhi)(zhi)(zhi)表也。虢亡,虞(yu)(yu)必从之(zhi)(zhi)(zhi)(zhi)(zhi)。晋(jin)(jin)不(bu)可启,寇不(bu)可玩,一之(zhi)(zhi)(zhi)(zhi)(zhi)谓(wei)甚,其(qi)(qi)(qi)可再乎为?’二(er)年(nian),假晋(jin)(jin)道(dao),灭下阳是也,谚所(suo)谓(wei)‘辅车相依(yi),唇(chun)亡齿寒’,其(qi)(qi)(qi)虞(yu)(yu)、虢之(zhi)(zhi)(zhi)(zhi)(zhi)谓(wei)也。宫之(zhi)(zhi)(zhi)(zhi)(zhi)奇(qi)以(yi)(yi)其(qi)(qi)(qi)族行,曰(yue):‘虞(yu)(yu)不(bu)腊矣,在此行也。’冬(dong)十二(er)月,晋(jin)(jin)灭虢,虢公(gong)丑奔京师。师还,馆于(yu)虞(yu)(yu)。遂袭虞(yu)(yu),灭之(zhi)(zhi)(zhi)(zhi)(zhi),执(zhi)虞(yu)(yu)公(gong)及其(qi)(qi)(qi)大(da)夫井(jing)伯(bo),以(yi)(yi)媵(ying)秦穆(mu)姬。而虞(yu)(yu)祀(si),且(qie)归其(qi)(qi)(qi)职(zhi)贡于(yu)王(wang)。故(gu)书曰(yue):‘晋(jin)(jin)人执(zhi)虞(yu)(yu)公(gong)。’罪虞(yu)(yu),且(qie)言易(yi)也。”此孟子所(suo)以(yi)(yi)据且(qie)云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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