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根谭
［明］洪应明
余过古刹，于残经败纸中拾(shi)得《菜根谭》一(yi)录。翻视之(zhi)，虽属禅(shan)宗，然于身心性(xing)命之(zhi)学，实(shi)有隐(yin)隐(yin)相发明者。亟携(xie)归，重加校雠(chou)，缮写成帙。旧有序，文不雅驯，且(qie)于是书无关(guan)涉语，故(gu)芟之(zhi)。著是书者为(wei)洪应明，究不知其为(wei)何许人(ren)也。
乾隆五十九年二(er)(er)月二(er)(er)日，遂初堂主(zhu)人识
修身
欲做精(jing)金(jin)美玉的人(ren)品(pin)，定从烈(lie)火中煅来；思(si)立掀天(tian)揭地的事功(gong)，须向薄(bo)冰上履过。
一(yi)念错(cuo)，便(bian)觉百行(xing)皆非，防之(zhi)(zhi)当(dang)如(ru)渡海浮囊(nang)，勿容一(yi)针之(zhi)(zhi)罅漏；万善全，始得一(yi)生无愧。修之(zhi)(zhi)当(dang)如(ru)凌云宝(bao)树，须假(jia)众木以撑(cheng)持。
忙处事为(wei)，常向(xiang)闲中先检点，过举自(zi)稀(xi)。动时(shi)念(nian)想，预从静里密操持，非心自(zi)息。
为善而欲(yu)自高(gao)胜人，施恩而欲(yu)要名结好，修业而欲(yu)惊世骇俗，植(zhi)节而欲(yu)标异见奇，此皆是(shi)善念中(zhong)戈矛，理路上荆棘，最(zui)易夹带，最(zui)难拔除者(zhe)也。须是(shi)涤(di)尽渣(zha)滓，斩绝萌芽，才见本来真体(ti)。
能轻富贵(gui)，不能轻一轻富贵(gui)之心(xin)；能重(zhong)名(ming)义(yi)，又(you)复(fu)重(zhong)一重(zhong)名(ming)义(yi)之念(nian)。是事(shi)境(jing)之尘氛未扫(sao)，而心(xin)境(jing)之芥蒂未忘。此处拔除不净，恐(kong)石去而草(cao)复(fu)生(sheng)矣。
纷扰固溺志之场，而枯寂亦(yi)槁心(xin)之地。故学者当栖心(xin)元默(mo)，以(yi)宁吾真体(ti)。亦(yi)当适志恬愉，以(yi)养吾圆机。
昨日之非不可留，留之则(ze)根(gen)烬(jin)复萌，而尘情终累(lei)乎理趣(qu)；今日之是不可执(zhi)，执(zhi)之则(ze)渣滓未化，而理趣(qu)反转为欲根(gen)。
无事便(bian)(bian)思有(you)闲(xian)杂(za)念想否(fou)。有(you)事便(bian)(bian)思有(you)粗浮意气否(fou)。得(de)意便(bian)(bian)思有(you)骄矜辞色否(fou)。失意便(bian)(bian)思有(you)怨望(wang)情怀否(fou)。时时检点，到得(de)从多入少、从有(you)入无处，才是学问的真消息。
士人有(you)百折不(bu)回之(zhi)真(zhen)心，才(cai)有(you)万变不(bu)穷之(zhi)妙(miao)用(yong)。立业建功，事事要(yao)从实地着(zhe)脚，若(ruo)少慕声闻，便成伪果；讲道修德，念念要(yao)从虚处立基，若(ruo)稍计功效，便落尘情。
身(shen)不宜(yi)忙，而忙于闲暇之时，亦(yi)可儆惕惰气；心不可放(fang)，而放(fang)于收摄(she)之后，亦(yi)可鼓畅天(tian)机(ji)。
钟鼓体虚(xu)，为(wei)声闻而招(zhao)击(ji)撞；麋鹿性逸，因豢养而受羁糜。可见名为(wei)招(zhao)祸之(zhi)本，欲(yu)乃散志之(zhi)媒。学者不可不力(li)为(wei)扫除也。
一念常惺，才(cai)避去神弓鬼矢；纤尘不染，方(fang)解开地网天(tian)罗(luo)。
一点不(bu)忍的念头，是生民生物(wu)之根芽；一段不(bu)为的气节，是撑(cheng)(cheng)天撑(cheng)(cheng)地(di)之柱石。故(gu)君子于一虫一蚁不(bu)忍伤残，一缕一丝勿容贪冒，变(bian)可为万物(wu)立(li)命、天地(di)立(li)心矣。
拨开世上(shang)尘氛，胸中(zhong)自无(wu)火(huo)焰(yan)冰(bing)竞；消却心中(zhong)鄙吝，眼前时有月到风(feng)来。
学者动静(jing)殊操、喧(xuan)寂异趣，还是锻炼未熟(shu)，心神混淆故耳。须是操存涵(han)养，定(ding)云止水中，有(you)鸢飞鱼跃的景象；风(feng)狂雨骤处，有(you)波恬浪静(jing)的风(feng)光，才见处一化齐之妙。
心是一颗明(ming)珠(zhu)。以(yi)物欲(yu)障(zhang)(zhang)蔽之(zhi)(zhi)，犹(you)(you)明(ming)珠(zhu)而混以(yi)泥沙，其(qi)洗涤犹(you)(you)易；以(yi)情识衬贴(tie)之(zhi)(zhi)，犹(you)(you)明(ming)珠(zhu)而饰(shi)以(yi)银黄，其(qi)洗涤最难(nan)。故学者不(bu)(bu)患(huan)垢病，而患(huan)洁病之(zhi)(zhi)难(nan)治；不(bu)(bu)畏事障(zhang)(zhang)，而畏理(li)障(zhang)(zhang)之(zhi)(zhi)难(nan)除。
躯壳的我要(yao)看得破，则(ze)(ze)万有皆空而其心常虚，虚则(ze)(ze)义(yi)理来居；性命的我要(yao)认得真，则(ze)(ze)万理皆备而其心常实，实则(ze)(ze)物欲不入(ru)。
面上扫开十层甲，眉目才无可憎；胸中涤去(qu)数斗尘，语言方(fang)觉(jue)有味。
完得心上之(zhi)本(ben)来，方可言了心；尽得世间之(zhi)常道，才堪论出世。
我果为洪(hong)炉(lu)大(da)冶，何(he)患(huan)顽金钝铁之(zhi)不(bu)(bu)可陶熔。我果为巨海长(zhang)江，何(he)患(huan)横流污渎之(zhi)不(bu)(bu)能容纳。
白(bai)日(ri)欺(qi)人(ren)，难逃清夜之鬼报；红颜失(shi)志，空贻皓首之悲伤(shang)。
以(yi)(yi)(yi)积(ji)货财之心(xin)积(ji)学问，以(yi)(yi)(yi)求(qiu)(qiu)功名之念(nian)求(qiu)(qiu)道德，以(yi)(yi)(yi)爱(ai)妻子之心(xin)爱(ai)父母，以(yi)(yi)(yi)保爵位之策保国家，出此入彼，念(nian)虑只差毫末(mo)，而超凡入圣，人品且判(pan)星渊矣。人胡不猛然转念(nian)哉！
立百福之基，只在一念慈祥(xiang)；开万善之门(men)，无(wu)如寸心挹损。
塞得物欲之(zhi)路，才堪辟道义之(zhi)门(men)；驰得尘俗之(zhi)肩(jian)，方可挑圣(sheng)贤之(zhi)担。
容得(de)性情上偏私，便是一(yi)大学问；消得(de)家(jia)庭内嫌雪，才(cai)为火内栽莲。
事理因人言而悟(wu)者(zhe)，有悟(wu)还有迷，总不如(ru)自悟(wu)之了(le)了(le)；意兴从外境而得(de)者(zhe)，有得(de)还有失，总不如(ru)自得(de)之休休。
情之同处即(ji)为性,舍(she)情则性不可(ke)见，欲(yu)之公处即(ji)为理(li)，舍(she)欲(yu)则理(li)不可(ke)明。故(gu)君子(zi)不能(neng)灭(mie)情，惟事平情而已；不能(neng)绝(jue)欲(yu)，惟期寡欲(yu)而已。
欲(yu)遇变而(er)(er)无(wu)仓忙，须(xu)(xu)向(xiang)常时(shi)念念守得定；欲(yu)临死而(er)(er)无(wu)贪恋，须(xu)(xu)向(xiang)生(sheng)时(shi)事事看得轻(qing)。
一念过差，足丧生平之善；终身检饬，难盖一事之愆。
从五更枕席上参勘心体，气未动，情未萌，才见本来面目；向三时饮食中谙练世味，浓不欣，淡不厌，方为切实工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