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乌(wu)鲁木(mu)齐回来，给家(jia)人买回两只(zhi)(zhi)小(xiao)兔(tu)子(zi)。卖兔(tu)子(zi)的人告诉我：“这(zhei)可不(bu)是(shi)普(pu)通兔(tu)子(zi)，这(zhei)是(shi)‘袖珍(zhen)兔(tu)’，永远也(ye)长不(bu)大的，吃得(de)又少(shao)，又乖巧。”所以，一只(zhi)(zhi)非得(de)卖二(er)十块钱不(bu)可。
结果，买回家喂了不到两个月，每只兔子就长到了好几公斤。比一般的家兔还大，贼肥贼肥的，肥得跳都跳不动了，只好爬着走。真是没听说过爬着走的兔子。而且还特能吃，一天到晚三瓣嘴咔嚓咔嚓磨个不停，把我们家越吃越穷。给它什么就吃什么，毫不含糊。到了后来居然连肉也吃，兔子还吃肉？真是没听说过兔子还能吃肉……后来，果然证实了兔子是不能吃肉的，它们才吃了一次肉，就给吃死了。
只要我从乌(wu)鲁(lu)木(mu)齐回来，一定会带很多很多东西的。乌(wu)鲁(lu)木(mu)齐那(nei)么大(da)，什么东西都(dou)(dou)(dou)有，看(kan)到什么都(dou)(dou)(dou)想(xiang)买(mai)。但是买(mai)回家的东西大(da)都(dou)(dou)(dou)派(pai)不上(shang)什么用场。想(xiang)想(xiang)看(kan)，家里人都(dou)(dou)(dou)需要些什么呢？妈妈曾(ceng)明(ming)确地告诉过(guo)我，家里现在最需要的是一头(tou)毛驴，进(jin)山(shan)驮东西方便(bian)。可那(nei)个……我万一办不到。
我在(zai)(zai)乌鲁木齐(qi)打工，没赚上(shang)什么钱。但即(ji)使赚不(bu)上(shang)钱，还(hai)是愿意(yi)在(zai)(zai)那(nei)个城市里待(dai)着(zhe)。乌鲁木齐(qi)总是那(nei)么大，有着(zhe)那(nei)么多的人。走在(zai)(zai)街上(shang)，无数种生活的可能性纷(fen)至沓来(lai)，走在(zai)(zai)街上(shang)，简直(zhi)想(xiang)要展开双(shuang)臂走。晚上(shang)却只能紧缩(suo)成一(yi)(yi)团(tuan)睡(shui)。被子太薄了，把(ba)窗帘啊什么的全拽下(xia)来(lai)裹在(zai)(zai)身(shen)上(shang)，还(hai)是冷。身(shen)上(shang)还(hai)穿(chuan)着(zhe)大衣(yi)，扣(kou)子扣(kou)得一(yi)(yi)丝不(bu)苟，还(hai)是冷。
后(hou)(hou)来我(wo)(wo)给家里(li)打(da)电话(hua)，妈(ma)妈(ma)问我(wo)(wo)：“还需要什(shen)么啊？”我(wo)(wo)说：“不需要，一(yi)(yi)切(qie)都好。就是被(bei)子薄了(le)(le)点。”于(yu)是第二天晚上(shang)她就出现在我(wo)(wo)面(mian)前了(le)(le)，扛着(zhe)一(yi)(yi)床(chuang)厚到能(neng)把人压(ya)得呼吸不畅的驼毛被(bei)。她挂了(le)(le)电话(hua)，立刻买来驼毛洗了(le)(le)，烧旺(wang)炉子烘干(gan)，再用(yong)柳(liu)条儿抽(chou)打(da)着(zhe)弹松、扯匀，细细缝了(le)(le)纱(sha)布，熬了(le)(le)一(yi)(yi)个(ge)通(tong)宵才赶(gan)(gan)制出来。然后(hou)(hou)又倒了(le)(le)三趟班车，坐了(le)(le)十多个(ge)钟头(tou)的车赶(gan)(gan)往(wang)乌鲁木齐。
我(wo)又(you)能给家(jia)里带来什么呢？每次回家(jia)的(de)前(qian)一(yi)天，总在(zai)超市里转啊，转啊。转到(dao)“中老(lao)年专柜”，看到(dao)麦(mai)片，就买回去了。我(wo)回到(dao)家(jia)，说：“这(zhei)是麦(mai)片。”她们(men)都很高兴的(de)样子，因为(wei)只听(ting)说过(guo)，从没(mei)(mei)吃过(guo)。我(wo)也(ye)没(mei)(mei)吃过(guo)，但还是想当(dang)然地煮了一(yi)大锅。先(xian)给外婆盛(sheng)一(yi)碗，她笑(xiao)眯眯喝了一(yi)口，然后又(you)默默地喝了一(yi)口，说：“好喝。”然后，就死活(huo)也(ye)不肯喝第三口了。
我还(hai)买过咸烧白。一(yi)(yi)碟一(yi)(yi)碟放在超市里(li)(li)的(de)冷柜里(li)(li)，颜色真好(hao)(hao)看，和童年记忆里(li)(li)的(de)一(yi)(yi)模(mo)一(yi)(yi)样。外婆看了也很高(gao)兴(xing)，我在厨房忙碌着热菜，她就搬(ban)把小(xiao)板凳坐在灶台边，兴(xing)致很高(gao)地(di)说(shuo)了好(hao)(hao)多(duo)话(hua)，大都(dou)是当年在乡坝吃席的(de)趣事。还(hai)很勤快地(di)早(zao)早(zao)就把筷子摆到(dao)了桌(zhuo)子上，一(yi)(yi)人位置前放一(yi)(yi)双。等(deng)咸烧白蒸(zheng)好(hao)(hao)端上来时，她狠狠地(di)夹了一(yi)(yi)筷子。但是勉(mian)强咽下去后(hou)，悲从中来。
不是过去喜爱过的那种，完全不一样。乌鲁木齐的东西真是中看不中用。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一些过去的事物、过去的感觉，永不再有了。外婆九十多岁了，再也经不起速度稍快一些的“逐一消失”。
我(wo)不在家(jia)的日子(zi)(zi)(zi)里，兔(tu)子(zi)(zi)(zi)或者没尾巴的小耗子(zi)(zi)(zi)替我(wo)陪着我(wo)的家(jia)人。兔(tu)子(zi)(zi)(zi)在房间里慢(man)(man)慢(man)(man)地爬(pa)，终于爬(pa)到外婆脚下。外婆缓(huan)慢(man)(man)地弯下腰去，慢(man)(man)慢(man)(man)地，慢(man)(man)慢(man)(man)地，终于够(gou)着了兔(tu)子(zi)(zi)(zi)，然后(hou)吃(chi)力地把它抱起来(lai)。她(ta)抚摸兔(tu)子(zi)(zi)(zi)倒(dao)向(xiang)背后(hou)的柔顺的长耳朵(duo)，问它：“吃(chi)饱(bao)没有(you)，饿(e)(e)不饿(e)(e)？”——就像很早很早以前，问我(wo)“吃(chi)饱(bao)没有(you)，饿(e)(e)不饿(e)(e)”一(yi)样。天(tian)色渐渐暗下来(lai)，又是一(yi)天(tian)过(guo)去了。
我(wo)(wo)从乌(wu)鲁木齐回(hui)到家，总是拖着(zhe)天大的(de)(de)(de)(de)一(yi)只(zhi)编(bian)织袋。然(ran)后一(yi)件(jian)一(yi)件(jian)从里(li)面往外(wai)面掏东西(xi)——这(zhei)是给(ji)(ji)外(wai)婆的(de)(de)(de)(de)，那是给(ji)(ji)妈妈的(de)(de)(de)(de)，还(hai)(hai)有(you)给(ji)(ji)叔(shu)叔(shu)的(de)(de)(de)(de)、妹妹的(de)(de)(de)(de)。灯光很暗(an)，所(suo)有(you)的(de)(de)(de)(de)眼睛很亮(liang)。我(wo)(wo)突然(ran)想(xiang)起，当(dang)我(wo)(wo)还(hai)(hai)拖着(zhe)这(zhei)只(zhi)编(bian)织袋走(zou)在乌(wu)鲁木齐积着(zhe)冰(bing)雪的(de)(de)(de)(de)街道上时，筋(jin)疲力尽，手指(zhi)头被带子(zi)勒(le)得生疼。迎面而(er)来的(de)(de)(de)(de)人一(yi)个也不认识。
又(you)想起(qi)我拖着(zhe)编(bian)织袋，怀里揣(chuai)着(zhe)“袖珍兔”的笼子回家的情景。
回家(jia)的路(lu)真是(shi)漫长(zhang)。夜班车坏(huai)了(le)又坏(huai)，凌(ling)晨时分停在(zai)戈壁(bi)滩上一(yi)(yi)(yi)(yi)(yi)家(jia)孤(gu)零(ling)零(ling)的小饭(fan)馆门口(kou)。我坐在(zai)冰(bing)冷的车厢(xiang)里（那时候卧铺车不(bu)(bu)多）冻醒了(le)好几(ji)次，最后一(yi)(yi)(yi)(yi)(yi)次终(zhong)于决定下(xia)车。我抱着笼子，走(zou)进饭(fan)店烤(kao)火(huo)。一(yi)(yi)(yi)(yi)(yi)个客人也(ye)没有，条桌和长(zhang)凳都空(kong)空(kong)荡荡，天(tian)线(xian)锅信号不(bu)(bu)稳定，电(dian)视机播放着遥(yao)远模糊的内容。胖(pang)(pang)胖(pang)(pang)的维族老板娘不(bu)(bu)知从哪里走(zou)出来(lai)，给我倒(dao)了(le)热茶，还给兔(tu)子找来(lai)一(yi)(yi)(yi)(yi)(yi)块白菜(cai)帮子。同样胖(pang)(pang)胖(pang)(pang)的老板也(ye)出来(lai)了(le)，大(da)(da)家(jia)坐在(zai)一(yi)(yi)(yi)(yi)(yi)起边烤(kao)火(huo)边看(kan)兔(tu)子，看(kan)它(ta)慢条斯理地(di)啃啊(a)啃啊(a)。我说：“这(zhei)是(shi)袖珍(zhen)兔(tu)，永远长(zhang)不(bu)(bu)大(da)(da)的，只能长(zhang)这(zhei)么(me)大(da)(da)。”胖(pang)(pang)老板就说：“啊(a)呀，真的这(zhei)么(me)一(yi)(yi)(yi)(yi)(yi)点(dian)点(dian)？那太亏了(le)嘛，养(yang)几(ji)年还不(bu)(bu)够一(yi)(yi)(yi)(yi)(yi)盘(pan)子菜(cai)。”看(kan)我们(men)都笑了(le)起来(lai)，他便(bian)又夸张地(di)重复一(yi)(yi)(yi)(yi)(yi)遍：“你们(men)看(kan)啊(a)，这(zhei)么(me)一(yi)(yi)(yi)(yi)(yi)点(dian)点(dian)，真的不(bu)(bu)够一(yi)(yi)(yi)(yi)(yi)盘(pan)子菜(cai)。”那时我远在(zai)回家(jia)的路(lu)上，却已经感觉(jue)到(dao)家(jia)才有的温暖。
在回家的路上，总是晕车，便坐到司机旁边的小凳上，抱着兔子笼笔直地挺着脊背坐着。又怕它会突然死去，便不时地伸手进去抚摸它。路边的树木在车灯的照耀下，向路心整齐地弯拱，形成神秘的通道。车灯只能打几米远，远处漆黑深沉，像一个洞穴。后来东方的天渐(jian)渐(jian)有(you)些亮了(le)，我想(xiang)着(zhe)(zhe)到家时会有(you)的情景(jing)，终于歪倒(dao)在引擎盖子上(shang)睡着(zhe)(zhe)了(le)。如此漫长的归途(tu)。
兔子死了的时候，我妈对我说：“以后再也别买这些东西了，你能回来，我们就很高兴了。”我外婆对我说：“以后再也别买这些东西回来了，死了可怜得很……你回来了就好了，我很想你。”
（本文有删改）
12．分(fen)析文(wen)章第(di)2段画线句的语言风格(ge)。（2分(fen)）
13．简(jian)析(xi)下列(lie)画线句在文中的(de)含义。（4分）
（1）外婆九十多岁了，再也经不起速度稍快一些的“逐一消失”。
（2）车灯只能打几米远，远处漆黑(hei)深(shen)沉，像一个(ge)洞穴。
14．文章后(hou)半(ban)段为什么要写(xie)“怀里揣着‘袖珍兔’的笼(long)子(zi)回(hui)家的情景(jing)“？（4分）
15．文中多次提到作者在乌鲁木(mu)齐的生活，有什(shen)么作用？（6分）
16．概括文章的主题。（4分）
参考答案：
12.（2分）语(yu)言特色：幽默荒诞，充满自嘲(chao)（各一(yi)分）
13.（4分(fen)）1.（1）乌鲁木齐带回(hui)来的(de)咸烧(shao)白完全不(bu)是过去(qu)喜爱的(de)味道，粉(fen)碎了(le)外婆对过去(qu)美好的(de)回(hui)忆(yi)和感觉（2）让90岁的(de)她伤(shang)感难过，难以承受(shou)
2.运用比喻的(de)手法，描绘了(le)作者回(hui)家(jia)路途的(de)黑(hei)暗漫长(zhang)，表达了(le)作者回(hui)家(jia)路上的(de)孤独恐惧和对回(hui)家(jia)的(de)期(qi)待。
14.（4分）1.用倒叙的方式补写这部分内容，照(zhao)应(ying)前后文(wen)(wen)2.使文(wen)(wen)章更加完整 3.丰富(fu)文(wen)(wen)章内涵4.表现(xian)我对家庭的渴求和对家人(ren)真挚的情感。
15.（6分）从内容(rong)上(shang)看，1.为全(quan)文(wen)提供背景，作(zuo)者(zhe)远离家人来到乌(wu)鲁(lu)木齐2.对(dui)(dui)城市生(sheng)活(huo)充满(man)了好奇和(he)(he)(he)向往(wang)，又感到孤独(du)和(he)(he)(he)寒冷3.在乌(wu)鲁(lu)木齐买东西的情形刻画(hua)了作(zuo)者(zhe)对(dui)(dui)家人真挚的感情4 包(bao)含对(dui)(dui)城市生(sheng)活(huo)充满(man)虚(xu)伪和(he)(he)(he)欺骗的批评。结构上(shang)，5.始终与作(zuo)者(zhe)和(he)(he)(he)家人相互(hu)关爱温馨(xin)的生(sheng)活(huo)作(zuo)对(dui)(dui)比6.深化文(wen)章主旨。（答出三点(dian)即可，每(mei)点(dian)2分）
16.（4分）1.文(wen)章通过叙述(shu)作(zuo)者购买(mai)、带回送给家人(ren)的(de)礼物的(de)生活(huo)情形，2.表现了作(zuo)者一家人(ren)浓浓的(de)亲情，3.表达了作(zuo)者对家人(ren)深(shen)深(shen)的(de)歉(qian)疚(jiu)之情。（答出三(san)点给满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