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求(qiu)带着两个村(cun)干部，来(lai)到我家言不(bu)及(ji)义地东拉西扯(che)，喝茶(cha)，抽烟(yan)，翻翻桌(zhuo)上的(de)报(bao)纸，看(kan)上去无(wu)事不(bu)登三宝殿，但(dan)又迟迟不(bu)入(ru)正题。
最后莫(mo)求犹(you)犹(you)豫豫地说：“到山上走(zou)走(zou)，如何？”
走就走吧。
他们(men)显然不是拉(la)我去(qu)观(guan)光。
爬到蕉冲(chong)和(he)梅峒(tong)之间(jian)的大岭上，走(zou)完一截新泥翻滚的路坯子，正题才(cai)出现在前面。原来(lai)公路开挖到这里以后(hou)，碰到了前面一个陡(dou)崖。往左边(bian)(bian)挖吧(ba)(ba)，坡度不大，但可能(neng)遇到岩层；往右边(bian)(bian)挖吧(ba)(ba)，没(mei)有岩层，但必(bi)须远远地绕路减坡。他(ta)们(men)不知下(xia)一步如(ru)何才(cai)能(neng)省(sheng)工，要(yao)我来(lai)做个决断。
我吃(chi)了(le)一(yi)(yi)惊(jing)。开(kai)路这样的大(da)(da)工(gong)程，他们(men)既无(wu)测量也(ye)无(wu)设(she)计(ji)，一(yi)(yi)个瞎子(zi)也(ye)想摸(mo)上天(tian)？或者说，他们(men)迈开(kai)两(liang)脚(jiao)就是测量，摸(mo)摸(mo)脑(nao)袋就是设(she)计(ji)，一(yi)(yi)台挖土机挖到(dao)哪(na)里算哪(na)里，再来一(yi)(yi)次土法(fa)上马大(da)(da)跃进么(me)？怪(guai)不得(de)他们(men)不久前(qian)闯下(xia)(xia)大(da)(da)祸。一(yi)(yi)台推土机一(yi)(yi)步(bu)踩空，几个筋斗翻下(xia)(xia)山去，把竹林哗啦啦压(ya)倒一(yi)(yi)大(da)(da)片。莫(mo)求当(dang)时(shi)脸色惨白，喊一(yi)(yi)声(sheng)“娘(niang)”，差点(dian)晕(yun)了(le)过(guo)去，好(hao)半天(tian)醒过(guo)神来，要(yao)大(da)(da)家赶快下(xia)(xia)山，说人肯定是没有了(le)，但(dan)有只(zhi)手，有只(zhi)脚(jiao)，都要(yao)捡回来，到(dao)时(shi)候请万裁缝(feng)拿(na)针线连(lian)一(yi)(yi)下(xia)(xia)。
没料(liao)到那一次居然老天保佑(you)，司机不但没死，而且毛发(fa)未损(sun)，从砸(za)瘪了的驾驶室(shi)里钻出来，拍泥(ni)打灰，还是大(da)活人的一个。
翻车没翻出教(jiao)训，倒(dao)翻出了更大的贼(zei)胆。他们把推土(tu)机(ji)卸(xie)成几块，嘿(hei)哟嘿(hei)哟分头(tou)搬上山(shan)，胳膊(bo)大腿(tui)一凑，耳朵(duo)鼻子一拼，又成了一台推土(tu)机(ji)，又要继续(xu)开(kai)工。几双眼睛盯(ding)着我，只等我一言定(ding)乾坤。“老韩你读书(shu)多，”莫求递来(lai)一根(gen)烟(yan)，“你说(shuo)说(shuo)，这条(tiao)路到底应该往左还是往右？”
“我如何懂得这(zhei)一套(tao)？”
“你连外(wai)国都去过，什么路没(mei)有看见过？你就不要谦(qian)虚了。”
“这不是谦虚，是我真的(de)不懂。”
“你(ni)当过(guo)(guo)主席(xi)的(de)(de)人，”——莫求知道我当过(guo)(guo)什么协会的(de)(de)主席(xi)，“书都写了好多本(ben)，还(hai)不比我们的(de)(de)水平高？还(hai)不比乡政府(fu)贺麻子的(de)(de)水平高？”
我没法(fa)让他(ta)明白(bai)，读(du)书(shu)人并不(bu)(bu)万(wan)能(neng)，就算当(dang)了十个鸟主(zhu)席，也(ye)没法(fa)设计(ji)(ji)出公路(lu)。这事还是只能(neng)去找(zhao)路(lu)桥设计(ji)(ji)院。但(dan)我后(hou)来(lai)明白(bai)，我这样说(shuo)也(ye)是犯傻。他(ta)们(men)虽(sui)然一直自称(cheng)蛮(man)(man)电工(gong)、蛮(man)(man)木工(gong)、蛮(man)(man)砌(qi)匠(jiang)、蛮(man)(man)司机，但(dan)也(ye)都是脔心七(qi)窍，对(dui)工(gong)程设计(ji)(ji)一事岂能(neng)不(bu)(bu)懂(dong)？只是手里少了钱，就没法(fa)去懂(dong)，只能(neng)装不(bu)(bu)懂(dong)。莫求(qiu)对(dui)我说(shuo)，他(ta)们(men)从各(ge)方筹集(ji)来(lai)的(de)资金总共才六万(wan)多，若(ruo)去找(zhao)设计(ji)(ji)院，连半张(zhang)图纸都买不(bu)(bu)回，修什么(me)屁路(lu)？
我们沉默了(le)(le)很久(jiu)。最后，我也只能(neng)跟着他(ta)们蛮(man)干。我提(ti)议大家在(zai)林子(zi)里再钻一遍，把两条路线实地再考察一下，但(dan)愿最终能(neng)达(da)成共识。在(zai)太阳下山之(zhi)前(qian)，我们总算重(zhong)新会合(he)了(le)(le)。我脸上(shang)被(bei)草叶割出好(hao)几道(dao)血痕，衣衫(shan)也汗(han)了(le)(le)个(ge)透湿(shi)。这(zhei)还不算什么。最倒霉(mei)的是老贵，被(bei)马(ma)蜂(feng)蜇了(le)(le)一下，哇(wa)哇(wa)大叫，眼泪双流，在(zai)林子(zi)里狗一样钻来(lai)(lai)窜去(qu)，说要(yao)捉住那只马(ma)蜂(feng)来(lai)(lai)“原汁(zhi)化原毒(du)”。但(dan)这(zhei)一切代价仍(reng)未(wei)换来(lai)(lai)共识，合(he)议时还是有的要(yao)往左，有的要(yao)往右(you)，一堆蛮(man)师傅，谁(shei)(shei)也不服谁(shei)(shei)。
太阳已经落山了(le)，天色渐暗。这种神(shen)仙会不(bu)宜再(zai)开下去，起码老贵的蜇伤也痛得他受不(bu)住(zhu)。事情(qing)还(hai)是回到(dao)了(le)原点。莫求盯着我：“你说(shuo)说(shuo)看，挖哪边？”
我心(xin)一横：“左边！”反对方没有吱(zhi)声(sheng)。
“你们硬要我唱戏(xi)，就不准往(wang)台上丢草鞋！”
“那是(shi)当(dang)然，那是(shi)当(dang)然。”他们(men)都(dou)这样(yang)说。
“好马不吃回(hui)头草，是团狗屎也要吃了(le)它！”我又补上一句，权当是在(zai)荒(huang)山野(ye)岭上再(zai)当一回(hui)主席。
我的会员们纷(fen)纷(fen)说：左边就左边，狗屎也(ye)要吃(chi)了(le)它！
后(hou)来的(de)事实证明，这(zhei)个方(fang)案(an)确实是半团狗(gou)(gou)屎：开挖遇(yu)到的(de)岩层，比估计的(de)要硬得多，费了(le)我(wo)们(men)好多人工和炸药。一次山体崩塌，还差点闹(nao)出人命。好在(zai)一俊遮百丑(chou)，公路总(zong)算通(tong)了(le)，大家也就(jiu)不(bu)(bu)再说什么。至于(yu)另一些(xie)方(fang)案(an)会(hui)不(bu)(bu)会(hui)是狗(gou)(gou)屎，会(hui)不(bu)(bu)会(hui)是更大的(de)狗(gou)(gou)屎，因为未(wei)能实施，就(jiu)没法验证。
但有(you)一(yi)条基本上可以(yi)(yi)肯定：如果久拖不决(jue)，如果空谈坐等(deng)，等(deng)有(you)了大钱以(yi)(yi)后再找设计(ji)院按部就(jiu)班——那我们什(shen)么也干不成。那样的(de)话，我们看上去多了一(yi)些科学，其实一(yi)定是更可笑的(de)狗屎。
(选(xuan)自《小说选(xuan)刊》)
1.“我”在小说中有怎样的作用(yong)？请简要分析。
2． 小说(shuo)结尾说(shuo)：“那样的话，我们看(kan)上去多了一些(xie)科学，其实一定是更可笑的狗(gou)屎。”你(ni)(ni)是怎样理解(jie)“我”的这(zhei)一看(kan)法的？请谈(tan)(tan)谈(tan)(tan)你(ni)(ni)的看(kan)法。
答(da)：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参考答案：
1.①“我”是村民修(xiu)路这一事件的(de)见(jian)证者，通过“我”这第一人称的(de)叙述，使故事更具有真(zhen)实性；②在村民眼中“我”是一个有见(jian)识的(de)读书人，他们找“我”商(shang)量修(xiu)路的(de)事，体(ti)现(xian)了(le)村民对科学(xue)知识的(de)看(kan)重；③小说(shuo)结尾通过“我”的(de)评(ping)论，揭示(shi)了(le)主(zhu)旨。
2. 观点一：蛮(man)师(shi)傅们的做法虽(sui)然缺少科学性(xing)，但(dan)却值得(de)这样(yang)做。①蛮(man)师(shi)傅们在没有设计院按部(bu)就(jiu)班设计的情况下用少量(liang)的资金(jin)(jin)修通(tong)了公路，虽(sui)然不(bu)科学，但(dan)比等(deng)(deng)有了足够的资金(jin)(jin)再设计修路，要(yao)实用得(de)多(duo)；②蛮(man)师(shi)傅们为早日改变山(shan)村面貌而修公路，虽(sui)然有些蛮(man)干，但(dan)比空(kong)谈坐等(deng)(deng)要(yao)好得(de)多(duo)；③这句话(hua)阐(chan)释了一个道理，做事情不(bu)能空(kong)谈坐等(deng)(deng)，那样(yang)将什么也干不(bu)成。
观点二：蛮师傅(fu)们(men)的做(zuo)法缺少科(ke)学性(xing)，不(bu)(bu)值得这(zhei)样做(zuo)。①蛮师傅(fu)们(men)的修(xiu)(xiu)路确实存在着蛮干和不(bu)(bu)确定(ding)性(xing)，如果(guo)修(xiu)(xiu)不(bu)(bu)通(tong)，就白白地浪费了(le)(le)仅(jin)有的财力；②由于不(bu)(bu)讲科(ke)学，在修(xiu)(xiu)路时造(zao)成了(le)(le)推土(tu)机翻下山以及山体崩塌(ta)等差点闹出人命的恶性(xing)事(shi)(shi)件(jian)；③路虽然修(xiu)(xiu)通(tong)了(le)(le)，也是一俊(jun)遮百丑，从做(zuo)事(shi)(shi)情的普遍(bian)性(xing)要求来看(kan)，一定(ding)要讲科(ke)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