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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赶他的(de)兵已(yi)经渐渐放弃(qi)了，因为追不上。
许三多奔跑，念(nian)叨，这(zhei)种念(nian)叨既不(bu)雄壮(zhuang)也(ye)不(bu)豪迈，最多算一种存在(zai)的(de)提示。许三多自己还在(zai)不(bu)停地(di)跑着(zhe)，嘴(zui)里也(ye)一直不(bu)停地(di)喃喃自语(yu)：“……我懂(dong)七连(lian)(lian)……七连(lian)(lian)有(you)一千一百零四名烈士……嗯，我还活(huo)着(zhe)……嗯，光荣而庄严地(di)活(huo)着(zhe)……”
终于有人从他身(shen)边超过，而且也是负(fu)重(zhong)的。那(nei)(nei)是伍六(liu)一(yi)。伍六(liu)一(yi)仍是那(nei)(nei)样，永远地对他不满意，对那(nei)(nei)种心不在(zai)焉的不满意。
他说：“许三多，你在干什么？”
许三多看了看：“说(shuo)你是伍六一？”
伍六(liu)一说：“光荣地犯迷糊！”
许三多似(si)乎又回到了刚进(jin)钢七连反应(ying)呆滞的时候(hou)，茫然地看看伍六一。
伍六一给了他一脚说：“跑你(ni)娘(niang)的(de)！许(xu)三多！”说着自己加速起来。许(xu)三多好像被人喊醒了似的(de)，开始拿出了劲头追赶。
总算(suan)有了(le)个目标，两(liang)人在跑道上(shang)亡命地追逐。
许三(san)多终于先伍(wu)六一(yi)一(yi)步，跑完(wan)了(le)最后(hou)一(yi)圈，他从冲(chong)刺中猛然停了(le)下来，在(zai)操场边(bian)坐下。伍(wu)六一(yi)没有坐下，他在(zai)旁边(bian)跳(tiao)跃着，继续活动着筋骨。
“起来起来！腿(tui)抽筋我(wo)可不(bu)会背你回去！”
许(xu)三(san)多无动(dong)于衷，汗(han)水湿透了(le)军装，他无精打采地低(di)垂着(zhe)头。伍六一突然觉得不对，他蹲下来(lai)，揭开(kai)许(xu)三(san)多的军帽，他发现帽檐下许(xu)三(san)多，眼神极(ji)其(qi)茫然。
“你(ni)怎么啦？许(xu)三(san)多(duo)？”
“我在看七(qi)连。”
“你把自(zi)个(ge)儿(er)魂看(kan)丢了！”
“这个月我跟人说(shuo)不(bu)到十(shi)句话。其他时(shi)间我都在跟自己说(shuo)话。”
伍六(liu)一：“傻(sha)瓜！”
许三多说(shuo)：“顶(ding)不(bu)住了。真顶(ding)不(bu)住了。团部(bu)跟(gen)我(wo)说(shuo)转(zhuan)士官，我(wo)说(shuo)转(zhuan)。我(wo)爸(ba)来信(xin)说(shuo)复员(yuan)回家(jia)，我(wo)说(shuo)回。”
许三多突然(ran)脸色惨白(bai)地捂着(zhe)脚(jiao)。果(guo)然(ran)抽(chou)筋了(le)，而且(qie)抽(chou)得极其(qi)厉害，伍(wu)六一一言不(bu)发地把他揪(jiu)了(le)起来(lai)，在操(cao)场边(bian)走动着(zhe)，边(bian)走边(bian)骂(ma)着(zhe)：“你这个(ge)蠢货！你抽(chou)风哪！这两事完全背着(zhe)的，转士官是延长服役，你又说(shuo)复员？”
“我知道，我没(mei)办法(fa)。团部跟我说转士官，没(mei)说换地(di)方(fang)。我一个(ge)人。闭上眼以为你们(men)就在周围(wei)，屋(wu)里都是(shi)你们(men)。一睁(zheng)眼，我一个(ge)人。”
“瞧你，就这(zhei)点出息劲。”伍六一猛(meng)地把他推开。
“我爸(ba)就要来……已(yi)经上路了(le)。”
伍六一(yi)抱着胳臂，瞪(deng)着许三多一(yi)瘸一(yi)拐地活动着抽筋的腿脚。
“没跟我(wo)爸说(shuo)七连没了。我(wo)爸说(shuo)复员(yuan)(yuan)。我(wo)说(shuo)好。我(wo)又没想复员(yuan)(yuan)，我(wo)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我(wo)又跟我(wo)爸说(shuo)我(wo)不知道复员(yuan)(yuan)不复员(yuan)(yuan)。我(wo)爸说(shuo)滚蛋，他来给(ji)我(wo)拿主意。”
伍(wu)六一没有回答，他走开(kai)，走两(liang)步(bu)又停(ting)下来问：“什么时候来？”
许三(san)多茫然地看(kan)着他。
三(san)天很快(kuai)就过去，许三(san)多站在团门口看着空空的路面(mian)发(fa)愣，他(ta)又看看哨兵(bing)，哨兵(bing)永远严(yan)肃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来笑意。伍(wu)六一抱着胳臂在许三(san)多身边站着，他(ta)表情也很古怪(guai)。
一(yi)(yi)切归于许百(bai)顺(shun)所赐，包扔在一(yi)(yi)边，刚(gang)跟儿子(zi)见了面的许百(bai)顺(shun)叉了腰，以许三多(duo)为轴心，把伍六(liu)一(yi)(yi)也(ye)包在里边，如市场(chang)买肉猪一(yi)(yi)样上下打(da)量挑肥拣瘦。
许三(san)多(duo)(duo)闪过了背后踢(ti)向屁股(gu)的狠狠一脚，闪了个空(kong)的许百顺一头撞到许三(san)多(duo)(duo)怀里。
许百顺有(you)点不服：“你(ni)就这么孝(xiao)顺啊？没见面先闪我(wo)一下(xia)子？”
许三(san)多(duo)一边扶，一边满嘴地叫爸！他很想哭。
许百顺没理他(ta)，说(shuo)：“躲得很(hen)熟嘛，这里(li)常(chang)有人踢你啊？”一(yi)边说(shuo)一(yi)边扫了伍六一(yi)一(yi)眼，伍六一(yi)确实(shi)长得像常(chang)踢他(ta)儿子的人。
许三多(duo)直接(jie)把父(fu)亲接(jie)到了酒馆(guan)里。然而(er)，让许百顺感到稀奇的(de)，却是(shi)那些从门前隆隆经过的(de)炮车(che)们，他不时(shi)地从椅子提起屁(pi)股：“那些家伙就是(shi)你们的(de)战车(che)？”
许(xu)(xu)三(san)多说那(nei)是炮(pao)营的，自行榴弹炮(pao)。许(xu)(xu)百顺没听懂。
伍六(liu)一说：“顶百十(shi)台拖拉机吧。”
许(xu)百顺看了一眼伍(wu)六一，对(dui)许(xu)三(san)多问道：“你(ni)说(shuo)做(zuo)了啥代理(li)班长，这(zhei)是(shi)(shi)你(ni)的兵吗？”许(xu)三(san)多说(shuo)：“他是(shi)(shi)伍(wu)六一，是(shi)(shi)咱们(men)上榕树的老乡(xiang)。”
伍六一(yi)说：“我是机步(bu)一(yi)连三班的班长。”
许百顺挠(nao)挠(nao)头，他搞不懂这关系也不想搞懂，只好转(zhuan)移话题，说(shuo)：“咋不吃菜(cai)，怎么着，怕你老子我付不起钱啊？”
他(ta)把(ba)服务员刚拿过来的一瓶酒抢过来，却怎么也拧不开。伍(wu)六一接了过去，两(liang)只(zhi)手(shou)指一搓(cuo)就(jiu)搓(cuo)开了，他(ta)给许百顺满满地倒上了一杯。
许百(bai)顺(shun)要给儿子倒酒时，许三多回绝，部(bu)队上不让(rang)喝白(bai)酒，许百(bai)顺(shun)不听这些(xie)说：“你马上就复员了(le)。”
伍六一拍拍许三多，给他使(shi)了(le)个眼色(se)，意(yi)思(si)是让(rang)许三多用不(bu)着这(zhei)么死(si)心(xin)眼。
给(ji)许三多(duo)倒完酒(jiu)，许百顺(shun)就开始摸许三多(duo)的肥瘦，他想在部(bu)队里有(you)的是(shi)吃的，他觉得(de)许三多(duo)应该(gai)是(shi)一(yi)身的肥肉，可他发(fa)现没(mei)肥多(duo)少嘛。但许三多(duo)告诉他，自(zi)己(ji)结实了。
许(xu)百顺还(hai)是(shi)瞅着他的许(xu)三多没有(you)什么变化：“别(bie)人都(dou)长(zhang)出息，你可还(hai)是(shi)大锤(chui)子砸不出个屁，也(ye)是(shi)，当兵能(neng)长(zhang)啥出息？对(dui)不对(dui)，你们？”
许三多告诉他：“见得比以前多了。”
许(xu)百顺就瞪起眼(yan)睛(jing)来，他(ta)说：“能有我多吗？我去(qu)过广州深圳，进过世界公园，那都照(zhao)了相。我还坐了摩天轮，喝了四(si)十块(kuai)一杯(bei)的洋酒(jiu)！回来时是机票(piao)不打折，要(yao)不我空中公共(gong)车都坐过了！”
伍六一使(shi)劲(jing)绷(beng)住了(le)笑(xiao)脸。
是(shi)没您多。许(xu)三多愿意(yi)顺从他。于是(shi)老头的话就来了，他说：“所以啊，儿(er)子，你这(zhei)跟我一说想家，我那边主意(yi)立(li)马就定了！役期也(ye)满(man)了是(shi)不是(shi)？”
“满(man)了，可是……”
“我(wo)知道，差(cha)个手续(xu)。你啥事不(bu)要老子操办？办了(le)，复员了(le)。先不(bu)回家，你二哥掏钱，咱爷(ye)俩上首(shou)都(dou)长(zhang)趟见识！”
“我不要。”
许百顺是(shi)标准不(bu)听人(ren)说(shuo)话的(de)人(ren)：“大(da)哥出息也不(bu)大(da)，跟(gen)你说(shuo)你二(er)哥，人(ren)模(mo)狗样，可倒发了，他(ta)跟(gen)我(wo)说(shuo)，钱是(shi)省出来(lai)？是(shi)挣(zheng)出来(lai)！是(shi)啊(a)，他(ta)往南边折腾一趟老家的(de)山货就挣(zheng)几万(wan)，说(shuo)信得(de)过还(hai)是(shi)自家人(ren)，一起干。现在(zai)你看看咱家去，五(wu)间，红(hong)砖(zhuan)青瓦！回去给你谈媳妇，也是(shi)红(hong)砖(zhuan)青瓦，再来(lai)五(wu)间！”
“老(lao)大娶(qu)(qu)媳妇晚，男根耗(hao)没了，无子(zi)啊！你二哥干脆(cui)不(bu)娶(qu)(qu)，摆明了要绝许家后。就指你，精壮(zhuang)童男，就剩阳气(qi)啦，两崽(zai)子(zi)都有(you)戏！”
“……”
这次招待宴会终于在(zai)伍六一和许百(bai)顺的频繁(fan)干杯中结束。
许(xu)百(bai)顺出了酒馆就照旁边公厕扎。许(xu)三多和(he)伍六一在路边候(hou)着(zhe)。
许(xu)三(san)多(duo)很苦恼(nao)地看(kan)伍六一，后者(zhe)是一副要笑又懒(lan)得笑的表情，许(xu)三(san)多(duo)终于忍不(bu)住抱怨：“说(shuo)是来(lai)帮我，又不(bu)帮我说(shuo)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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