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溪的晴雨

郁达夫

西(xi)北(bei)风未(wei)起(qi)，蟹(xie)也(ye)不曾肥，我(wo)原(yuan)(yuan)晓得(de)芦花总(zong)还没有(you)白，前两(liang)星期，源宁(ning)来(lai)看了西(xi)湖，说他倒觉得(de)有(you)点失望(wang)，因为湖光山色(se)，太(tai)整齐，太(tai)小巧，不够味儿(er)。他开(kai)来(lai)的一张节目上(shang)，原(yuan)(yuan)有(you)西(xi)溪(xi)的一项；恰(qia)巧第(di)二天又下了微雨，秋原(yuan)(yuan)和我(wo)就(jiu)主张微雨里下西(xi)溪(xi)，好教源宁(ning)去(qu)尝(chang)一尝(chang)这西(xi)湖近(jin)旁的野趣。

天(tian)色是(shi)阴(yin)阴(yin)漠(mo)漠(mo)的(de)(de)一层，湿风吹(chui)来，有点儿冷，也有点儿香，香的(de)(de)是(shi)野草花(hua)的(de)(de)气息。车(che)过方井(jing)旁边，自然(ran)又下(xia)车(che)来，去(qu)(qu)看了一下(xia)那座天(tian)主圣教修士们的(de)(de)古墓。从(cong)墓门(men)望(wang)进去(qu)(qu)，只是(shi)黑沉沉，冷冰冰的(de)(de)一个大洞，什么也看不见，鼻子里却闻吸到了一种霉灰的(de)(de)阴(yin)气。

把鼻子掀(xian)(xian)了(le)(le)两掀(xian)(xian)，耸了(le)(le)一(yi)耸肩膀，大(da)家都说，可惜(xi)忘记带(dai)了(le)(le)电筒，但在下意识里(li)，自然也有(you)一(yi)种恐怖、不(bu)安和畏缩的(de)(de)心(xin)意，在那里(li)作(zuo)恶，直到了(le)(le)花坞的(de)(de)溪(xi)旁(pang)，走进窗明几(ji)净的(de)(de)静莲(lian)庵(?)堂去坐下，喝了(le)(le)两碗(wan)清茶，这一(yi)些鬼胎，方才(cai)洗涤(di)了(le)(le)个空空脱脱。

游西溪，本来是以松木场(chang)下(xia)船，带了酒盒(he)行厨，慢(man)慢(man)儿(er)地向西摇(yao)去为正宗。像我们那么高坐了汽(qi)(qi)车，飞(fei)鸣而过古荡、东岳，一个(ge)钟(zhong)头(tou)要(yao)走百来里路的(de)旅客(ke)，终于(yu)是难度(du)的(de)俗(su)物(wu)。但是俗(su)物(wu)也(ye)有俗(su)益。你若坐在汽(qi)(qi)车座里，引颈(jing)而向西向北一望(wang)，直到湖州(zhou)，只见(jian)(jian)一派(pai)空(kong)明(ming)，遥盖在淡绿成阴(yin)的(de)斜平海上(shang)；这(zhei)中间(jian)不见(jian)(jian)水(shui)，不见(jian)(jian)山，当然(ran)也(ye)不见(jian)(jian)人，只是渺渺茫茫，青青绿绿，远无岸，近亦无田园村落(luo)的(de)一个(ge)大斜坡，过秦亭山后，一直到留(liu)下(xia)为止(zhi)的(de)那一条沿山大道上(shang)的(de)景(jing)色，好(hao)处就在这(zhei)里，尤其是当微雨(yu)朦胧，江南草长的(de)春(chun)或秋的(de)半中间(jian)。

从留下(xia)下(xia)船(chuan)，回环曲折，一(yi)路(lu)向西(xi)向北(bei)，只在(zai)(zai)芦花(hua)浅水里打圈圈；圆桥茅舍，桑树蓼(liao)花(hua)，是(shi)本地的(de)风光，还不(bu)足(zu)道(dao)；最古怪的(de)，是(shi)剩在(zai)(zai)背后的(de)一(yi)带湖上的(de)青山，不(bu)知不(bu)觉，忽而(er)又(you)会得移上你的(de)面前来，和你点一(yi)点头，又(you)匆(cong)(cong)匆(cong)(cong)的(de)别(bie)了。

摇(yao)船(chuan)的(de)(de)(de)(de)少(shao)女，也总好(hao)算是西溪的(de)(de)(de)(de)一景；一个站在船(chuan)尾把摇(yao)橹(lu)，一个坐(zuo)在船(chuan)头(tou)上使桨(jiang)，身体(ti)一伸(shen)一俯，一往一来(lai)，和橹(lu)声(sheng)的(de)(de)(de)(de)咿呀，水(shui)波的(de)(de)(de)(de)起落，凑合成一大又(you)圆(yuan)又(you)曲的(de)(de)(de)(de)进行软(ruan)调(diao)；游人(ren)到此，自然(ran)会(hui)想起瘦西湖边，竹西歌(ge)吹的(de)(de)(de)(de)闲情，而源宁昨天在漪(yi)园月下老人(ren)祠里求得(de)的(de)(de)(de)(de)那枝灵签(qian)，仿佛是完全的(de)(de)(de)(de)应了(le)。签(qian)诗的(de)(de)(de)(de)语文，是《庸风·桑中》章末后(hou)的(de)(de)(de)(de)三句，叫做(zuo)“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qi)之上矣(yi)”。

此后便到(dao)了交(jiao)芦庵(an)，上了弹指楼，因为(wei)是(shi)在雨里(li)，带(dai)水拖泥，终(zhong)于也感不到(dao)什(shen)么的大(da)趣，但这一天向晚(wan)回来，在湖滨酒楼上放谈(tan)之下，源宁(ning)却一本正经地(di)说(shuo)：‘今天的西(xi)溪，却比昨日的西(xi)湖，要好三倍。”

前天星期假(jia)日(ri)，日(ri)暖(nuan)风和(he)，并且在报上也曾(ceng)看(kan)到(dao)了(le)(le)芦花(hua)怒(nu)放(fang)的消(xiao)息；午(wu)后日(ri)斜，老(lao)龙夫妇，又来(lai)(lai)约(yue)去(qu)西溪，去(qu)的时(shi)(shi)(shi)候，太晚(wan)了(le)(le)一(yi)(yi)点，所以只(zhi)在秋(qiu)雪庵的弹指(zhi)楼上，葫磨(mo)了(le)(le)半(ban)日(ri)之(zhi)半(ban)。一(yi)(yi)片斜阳，反照在芦花(hua)浅渚的高头(tou)，花(hua)也并未怒(nu)放(fang)，树叶也不曾(ceng)凋落，原不见秋(qiu)，更(geng)(geng)不见雪，只(zhi)是一(yi)(yi)味的晴(qing)明(ming)浩荡，飘(piao)飘(piao)然，浑(hun)浑(hun)然，洞贯了(le)(le)我(wo)们的肠腑(fu)。老(lao)僧无相，烧了(le)(le)面，泡了(le)(le)茶，更(geng)(geng)送来(lai)(lai)了(le)(le)酒(jiu)，末(mo)后还拿出了(le)(le)纸(zhi)和(he)墨，我(wo)们看(kan)看(kan)日(ri)影(ying)下(xia)的北(bei)高峰，看(kan)看(kan)庵旁边的芦花(hua)荡，就问(wen)无相，花(hua)要(yao)几时(shi)(shi)(shi)才能全白(bai)?老(lao)僧操着缓慢的楚国口音，微笑着说：“总要(yao)到(dao)阴历十月(yue)的中间(jian)；若有(you)(you)月(yue)亮，更(geng)(geng)为出色。”说后，还提出了(le)(le)一(yi)(yi)个(ge)交换的条件(jian)，要(yao)我(wo)们到(dao)那时(shi)(shi)(shi)候，再去(qu)一(yi)(yi)玩(wan)，他当(dang)(dang)预备些精馔相待，聊当(dang)(dang)作润(run)笔，可是今天的字，却非写(xie)不可。老(lao)龙写(xie)了(le)(le)“一(yi)(yi)剑横飞破六合，万家憔悴哭三吴”的十四个(ge)字，我(wo)也附(fu)和(he)着抄(chao)了(le)(le)一(yi)(yi)副不知在哪里见过的联语：“春梦有(you)(you)时(shi)(shi)(shi)来(lai)(lai)枕畔，夕阳依旧上帘钩。”

喝得酒醉醺(xun)醺(xun)，走(zou)下楼(lou)来(lai)，小河(he)里(li)起了晚(wan)烟，船(chuan)中间满载了黑暗，龙妇又(you)逸兴遄飞，不知上(shang)那里(li)去摸出了一枝洞箫来(lai)吹着。“其声呜(wu)呜(wu)然，如(ru)怨如(ru)慕(mu)，如(ru)泣(qi)如(ru)诉，余音袅袅，不绝(jue)如(ru)缕”，倒真有点像是(shi)七月既望，和东坡(po)在赤壁的夜(ye)游。

一九三五年十(shi)月(yue)二十(shi)二日

(1)   赏析(xi)《西溪的睛雨》的景物特(te)点

微雨里的野趣

郁达夫在《西(xi)(xi)溪的晴雨(yu)》中，以“微(wei)雨(yu)”为背景，通过自己的路(lu)上所闻(wen)，车里所见和船中所感，展现(xian)了(le)西(xi)(xi)溪独特的野趣(qu)。

文章首先(xian)在(zai)微(wei)雨的背景下，营造了(le)湿风(feng)吹冷、野(ye)草(cao)飘香的氛围，为全文奠定了(le)朦(meng)胧素淡的基调。参观(guan)古墓，闻吸到的是“霉灰的阴气(qi)”，给人(ren)以“恐(kong)怖(bu)、不安和畏缩的心意”，而静(jing)莲庵堂(tang)的清茶洗涤了(le)鬼(gui)气(qi)，这感(gan)情的跌宕之间，让人(ren)在(zai)氤氲(yun)的气(qi)息中感(gan)受了(le)野(ye)趣。

作者(zhe)在叙写(xie)乘(cheng)车(che)游览(lan)的乐趣时，先宕(dang)开一(yi)笔，说游西(xi)溪以(yi)游船(chuan)为(wei)“正(zheng)宗”，乘(cheng)车(che)游览(lan)为(wei)“俗(su)”，接着笔锋一(yi)转，品谈(tan)“俗(su)益”。因为(wei)有(you)雨(yu)，遥望(wang)则“一(yi)派空(kong)明(ming)”，斜平海上，“淡(dan)绿成(cheng)阴”，而江南(nan)草(cao)长，美(mei)景(jing)集于沿山大道，更增添了微(wei)雨(yu)朦胧(long)的意(yi)境。

乘(cheng)船游赏西溪的(de)(de)野趣(qu)似乎更(geng)有灵性，更(geng)有情韵(yun)。写景，则(ze)山环水(shui)绕之(zhi)中，风(feng)景向你“点头(tou)”，又“匆匆”作别(bie)；记人，则(ze)“一(yi)伸(shen)一(yi)俯”之(zhi)间(jian)，与(yu)橹声、水(shui)波(bo)相应和，合奏为“又圆又曲的(de)(de)进行软调”。至此，文人的(de)(de)雅兴与(yu)自(zi)然的(de)(de)野趣(qu)达(da)到了和谐的(de)(de)统一(yi)。

(2) 赏析(xi)《西溪的晴雨》的文人雅(ya)趣

游赏中的诗情

作(zuo)者在《西(xi)溪(xi)的晴雨(yu)》中(zhong)，记叙(xu)了赏(shang)游西(xi)溪(xi)的两次经历：一(yi)(yi)次在雨(yu)中(zhong)，一(yi)(yi)次是(shi)晴日，而(er)途中(zhong)所见所为，无不充满了文人的雅兴，让读者在感受美的同时，体会到了悠然的诗(shi)情(qing)。

文章开篇以西(xi)(xi)湖“太(tai)整(zheng)齐，太(tai)小巧(qiao)，不够味”为铺垫，而(er)应友人(ren)相约，在雨中游览西(xi)(xi)溪，可(ke)见作者审美情趣是倾向曲折、博大和朦胧(long)的，这正是文人(ren)的情趣。而(er)游赏路上(shang)，天(tian)

色是“阴阴漠漠的(de)”，呼吸(xi)的(de)是“野草花(hua)的(de)气息(xi)”甚或有些“霉灰的(de)阴气”；高(gao)坐车上(shang)，所见“一派空(kong)明”，“渺渺茫茫，青青绿绿”；乘船(chuan)游览，撇开风景，叙写摇船(chuan)少女的(de)风姿，回顾老(lao)人(ren)祠(ci)里的(de)灵签(qian)，联想竹西歌吹的(de)闲情，自(zi)有文人(ren)的(de)浪漫情怀。

至于记叙晴日游览西溪的经历，则更是用笔婉致。晴明高照，便在弹琴楼上消磨时日；秋雪庵里赏景，“原不见秋，更不见雪”；报上有“芦花怒放”的消息，而所见却不尽然；就连寺庙的老僧也求字相邀，龙妇也洞箫歌吹，凡此种种，作者在文章中营造浓重的诗意氛围，让人在品读文人雅趣中产生美的艺术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