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shuo)：“成(cheng)渝！哪个是(shi)你(ni)爸爸，根本看不(bu)清哪！”
成渝说(shuo)：“我(wo)也看(kan)不(bu)见爸(ba)爸(ba)。爸(ba)爸(ba)能看(kan)见我(wo)。爸(ba)爸(ba)说(shuo)，他(ta)打炮(pao)眼呀，打炮(pao)眼呀，一扭头就看(kan)见我(wo)了！”他(ta)的两只(zhi)脚在(zai)地上乱踢腾(teng)。“我(wo)常(chang)坐在(zai)这(zhei)儿望爸(ba)爸(ba)哩。”
啊！是这么回事！
我(wo)鞋(xie)子上的冰雪化开(kai)了(le)，这工夫，我(wo)才感觉到(dao)冻得麻木的双脚(jiao)开(kai)始(shi)发痛。为(wei)了(le)取暖，我(wo)跺(duo)着脚(jiao)。
成渝咬住(zhu)嘴唇(chun)，又摆手，又瞪眼(yan)睛。我懂得他(ta)(ta)的意思了：怕我把(ba)他(ta)(ta)的妹(mei)妹(mei)惊醒(xing)。我说：“你对妹(mei)妹(mei)倒挺关心！”
他说：“妈妈说，我的印(yin)（任）务是看妹妹。妈妈回来，我就下班了！”
“啊(a)！你也天天上班(ban)！”我把他搂在怀里说，“妈(ma)妈(ma)干啥去啦？”
他指(zhi)了指(zhi)石洞下边的运输便道。
我顺着他的手(shou)望去，只见一(yi)个(ge)人站在(zai)便道旁边的电线(xian)杆(gan)子(zi)下，已经变成一(yi)个(ge)雪(xue)人，像(xiang)一(yi)尊石像(xiang)。看样子(zi)，她是指挥交(jiao)通的。这条(tiao)从绝壁上凿开的运输便道，并不宽畅，一(yi)天二十四(si)小时，汽车(che)(che)、马车(che)(che)、驮骡、架子(zi)车(che)(che)和(he)行人，来来往往，非常拥挤，没有(you)人指挥就乱得一(yi)团糟。
今天下大雪，路(lu)上(shang)行人(ren)和车辆都(dou)很少，她(ta)满可(ke)以(yi)回到家里歇(xie)歇(xie)，可(ke)是她(ta)屹然不动地站在(zai)(zai)那里。她(ta)可(ke)能(neng)(neng)在(zai)(zai)这个(ge)岗位(wei)上(shang)工(gong)(gong)作(zuo)了三(san)个(ge)月五个(ge)月，或者是三(san)年五载了。平素，也(ye)(ye)许(xu)她(ta)仰(yang)起头就(jiu)能(neng)(neng)看(kan)(kan)见(jian)她(ta)的丈夫，也(ye)(ye)能(neng)(neng)看(kan)(kan)见(jian)她(ta)的孩(hai)子(zi)；而那攀登在(zai)(zai)山(shan)与天相接之(zhi)处的丈夫，也(ye)(ye)许(xu)在(zai)(zai)擦汗水(shui)的工(gong)(gong)夫，一(yi)转眼就(jiu)看(kan)(kan)见(jian)他妻子(zi)坚(jian)毅(yi)的身影和孩(hai)子(zi)小小的身材(cai)。我猜想：即(ji)使在(zai)(zai)这风(feng)雪迷茫的黑夜，工(gong)(gong)人(ren)、工(gong)(gong)人(ren)的妻子(zi)和工(gong)(gong)人(ren)的孩(hai)子(zi)，谁也(ye)(ye)看(kan)(kan)不清谁，可(ke)是他们一(yi)定能(neng)(neng)感觉到相互间深(shen)切的鼓舞和期待。
我(wo)回头一看，成渝笼着(zhe)手，缩着(zhe)脖(bo)子(zi)，不(bu)住地打盹。我(wo)拉(la)拉(la)他圆胖胖的(de)小手说：“会(hui)着(zhe)凉(liang)的(de)。上床睡吧！”
成渝从睡(shui)梦(meng)中醒来，以为(wei)是(shi)他的爸爸妈妈回来了，仔细辨认了一阵(zhen)，发现是(shi)我(wo)，头摇得像(xiang)拨浪鼓似地说：“我(wo)不(bu)睡(shui)！我(wo)不(bu)睡(shui)！”
“为什(shen)么？”
他用小拳头揉(rou)了揉(rou)眼睛，说：“爸爸妈妈说，不(bu)管哪(na)个人(ren)都(dou)要朽(xiu)（守）住(zhu)康（岗）位。”
我把(ba)成(cheng)渝紧(jin)紧(jin)地抱(bao)起来，用(yong)我的(de)脸(lian)暖了暖他(ta)的(de)脸(lian)蛋。然后放下他(ta)，裹紧(jin)了大衣，把(ba)帽沿往下拉(la)了拉(la)，出(chu)了石洞，下了山坡，顺着绝(jue)壁上开凿的(de)运(yun)输便(bian)道，向前走去。
风，更(geng)猛了。雪，更(geng)大了……
一九五八年元旦写于成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