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走灵官峡
杜鹏程
纷纷扬扬的(de)大雪(xue)(xue)下(xia)了半尺多厚(hou)。天(tian)(tian)(tian)地(di)间雾(wu)蒙蒙的(de)一(yi)片。我顺着铁路工地(di)走(zou)了四十多公里(li)(li)(li)，只听见各种机器的(de)吼声(sheng)，可是(shi)看(kan)不(bu)(bu)见人(ren)(ren)影，也看(kan)不(bu)(bu)见工点(dian)。一(yi)进灵(ling)官(guan)峡，我就心里(li)(li)(li)发慌。这山(shan)峡，天(tian)(tian)(tian)晴的(de)日(ri)子(zi)，也成(cheng)天(tian)(tian)(tian)不(bu)(bu)见太阳；顺着弯曲(qu)的(de)运(yun)输便道(dao)走(zou)去，随(sui)便你什么时候仰面看(kan)，只能看(kan)见巴(ba)掌大的(de)一(yi)块天(tian)(tian)(tian)。目下(xia)，这里(li)(li)(li)，卷着雪(xue)(xue)片的(de)狂风(feng)，把人(ren)(ren)团团围住，真是(shi)寸步难行！但(dan)是(shi)，最近这里(li)(li)(li)工作(zuo)很紧张，到处都是(shi)冒着风(feng)雪(xue)(xue)劳动的(de)人(ren)(ren)。发电机、卷扬机、混凝土搅拌机和(he)空气(qi)压缩(suo)机的(de)吼声(sheng)，震荡山(shan)谷。点(dian)点(dian)昏黄的(de)火球(qiu)，就是(shi)那(nei)无数(shu)的(de)电灯。看(kan)不(bu)(bu)清天(tian)(tian)(tian)空里(li)(li)(li)蛛网似的(de)电线；只见运(yun)材(cai)料的(de)铁斗子(zi)，顺着架(jia)在(zai)山(shan)腰里(li)(li)(li)的(de)高(gao)架(jia)索(suo)道(dao)，来回运(yun)转。
我肚里饿，身上(shang)冷，跌了几交(jiao)，手(shou)掌(zhang)也(ye)擦破了。算啦！到山崖下边找个避风的地方蹲上(shang)一阵，天明(ming)十点钟赶(gan)到材料(liao)厂也(ye)不迟。晚上(shang)瞎摸乱闯，跌到深谷里就把我这材料(liao)队长(zhang)“报销”了！
抬头看，一(yi)条小路通到绝壁上的(de)石(shi)(shi)洞(dong)里(li)。石(shi)(shi)洞(dong)门口还挂着布帘(lian)子。无疑，这里(li)住(zhu)(zhu)着工人。我(wo)抓住(zhu)(zhu)树枝爬上去，钻(zuan)进石(shi)(shi)洞(dong)。奇怪(guai)！石(shi)(shi)洞(dong)门口有个(ge)小孩(hai)，看来(lai)不过七八(ba)岁。他坐在小板凳上，两个(ge)肘子支在膝盖上，两只手掌托住(zhu)(zhu)冻得发红的(de)脸蛋(dan)，从(cong)帘(lian)子缝里(li)傻呵(he)呵(he)地向外(wai)望(wang)(wang)着对(dui)面的(de)绝壁。我(wo)进来(lai)，他看了一(yi)眼，又朝外(wai)望(wang)(wang)着。
石洞挺大，里头(tou)热腾腾的，有锅碗盆罐，有床铺。床头(tou)贴着“胖(pang)娃娃拔萝卜”的年(nian)画。墙上裱(biao)糊的报纸，让灶烟熏得乌黑。
“屋里怎么没有人(ren)哪(na)？”我(wo)一边(bian)说，一边(bian)抖着(zhe)大衣(yi)和帽子(zi)上的雪(xue)。
坐在那里的小(xiao)孩(hai)扭转(zhuan)头，眼(yan)睛(jing)忽闪忽闪地望(wang)着我，说：“叔叔！我不是(shi)(shi)个(ge)人？”他(ta)站(zhan)起来背(bei)着手，挺着胸脯站(zhan)在我跟(gen)前，不住地用(yong)舌头舔着嘴(zui)唇，仿佛向(xiang)我证(zheng)明：他(ta)不仅是(shi)(shi)个(ge)人，而(er)且是(shi)(shi)个(ge)很大的人。
我捧住(zhu)那挺圆实的脸盘说：“小鬼！你机灵(ling)得(de)很哟！”
他(ta)(ta)把我(wo)的(de)手(shou)推开(kai)，提着两(liang)个小(xiao)拳头，偏着脑(nao)袋质问：“哼！叫我(wo)‘小(xiao)鬼’？我(wo)有名字呀(ya)！”他(ta)(ta)指着床上那个睡得(de)挺(ting)香的(de)小(xiao)女孩说：“妹妹叫宝(bao)情（成），我(wo)叫情（成）渝！”
不用(yong)问，这孩子(zi)像我(wo)碰(peng)到的(de)千百个孩子(zi)一样(yang)：工(gong)地里出(chu)生(sheng)，工(gong)地里成长。工(gong)人(ren)们(men)喜欢用(yong)工(gong)地的(de)名(ming)(ming)字给(ji)孩子(zi)命名(ming)(ming)。成渝(yu)这孩子(zi)大(da)约地生(sheng)长在成渝(yu)铁路工(gong)地，那个叫宝成的(de)小女孩，也(ye)许就出(chu)生(sheng)在此处(chu)。
我坐在火炉跟前，一(yi)边抽烟，一(yi)边搓着手(shou)上的泥(ni)。
成渝爬在我的(de)膝盖上(shang)，伸长脖子，望着(zhe)我的(de)眼睛，问：“叔(shu)(shu)叔(shu)(shu)！明天(tian)还下雪？说呀，叔(shu)(shu)叔(shu)(shu)！明天(tian)还下？”
我把那冻得(de)发红的小鼻子按了一下，说：“天上要通(tong)电话，我一定给你问问。可是——”
呵！他恼啦！一蹦起来，站(zhan)在离我几步远的(de)地方，皱着(zhe)眉头(tou)，偏着(zhe)脑袋，把我上下(xia)打(da)量了一番，说：“你(ni)！哼(heng)，还哄我！你(ni)口袋装着(zhe)报纸(zhi)。报上有天气(qi)哩。”
哦！他是说，每天的(de)报纸(zhi)上(shang)都登载(zai)着天气预报的(de)消息。这(zhei)小家伙精得很哪！
成渝噘着小嘴巴，又坐在门口，双肘支在膝盖上(shang)，两手(shou)托着圆圆的(de)脸蛋(dan)，从帘子(zi)缝(feng)里望着对面的(de)工地。我问他水壶在哪(na)里，他也懒得(de)说。真后悔(hui)：不(bu)该得(de)罪这位小主人！
我说：“成渝！明天还下雪(xue)，是不是你(ni)就(jiu)不能出去玩啦？”
他(ta)连看(kan)我也不(bu)看(kan)，说：“爸(ba)爸(ba)说，明天还(hai)下雪，就要(yao)停工哩！”
我说(shuo)：“你爸爸这(zhei)样关(guan)心天气？他(ta)干啥工作？”
他骄傲地(di)说：“开仙(xian)（山(shan)）工！”
“在哪(na)里开山(shan)？”
他努着(zhe)小嘴巴，指着(zhe)对面(mian)的工地。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探照灯的光带，透过飘飞的雪片，直向天空射去。顺着光带，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几十名工人像贴在万丈绝壁上似的，打着炮眼，仿佛在开凿着登天的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