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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连(lian)沉默(mo)着，高城(cheng)的(de)心慌意乱(luan)一(yi)样传染了他们(men)，他们(men)当然(ran)知道一(yi)向口若悬(xuan)河的(de)连(lian)长为(wei)什么慌乱(luan)。
史今仍然擦(ca)着车(che)，已经擦(ca)到(dao)车(che)的背面，擦(ca)出了众人的视线。似乎(hu)整个连对(dui)他(ta)不存在，似乎(hu)那(nei)辆战(zhan)车(che)是他(ta)唯(wei)一(yi)能抓住的东西。
沉默！很久的沉默。
“好(hao)！”是伍(wu)六一的声音(yin)(yin)，这(zhei)个“好(hao)”他不是说出来，甚(shen)至不是喊出来，像是从(cong)心里什么地方(fang)血(xue)淋淋地抠出来，再带着(zhe)痛号(hao)出来，号(hao)得车场上声音(yin)(yin)回(hui)响，号(hao)得每个人都心里一紧，好(hao)像能(neng)听见血(xue)滴在地上的声音(yin)(yin)。
“好(hao)！”是(shi)(shi)全连的(de)一起的(de)声音(yin)，这个(ge)“好(hao)”不是(shi)(shi)评价(jia)，是(shi)(shi)一种共有的(de)心情，只是(shi)(shi)借用了那个(ge)字音(yin)。
“不好(hao)！”这回(hui)是一个(ge)人，带着(zhe)哭(ku)腔(qiang)的声音(yin)从全连人身后穿透进来(lai)。许(xu)三多站在(zai)队列之(zhi)后，军人总是习(xi)惯绷直了(le)全身每个(ge)关节，而他现在(zai)塌掉了(le)每个(ge)关节，第一眼看见(jian)他的人便知(zhi)道这个(ge)人已经(jing)全垮掉了(le)。
“不好(hao)，一(yi)点也不好(hao)！”他往前(qian)走了(le)两(liang)步，蹲(dun)下(xia)，哭泣。
洪(hong)兴国没说(shuo)话。高城(cheng)一(yi)直紧咬的牙关(guan)忽然松开，用手狠搓了(le)(le)两下。史今从车(che)后站了(le)(le)起(qi)来(lai)，被车(che)体(ti)挡住了(le)(le)脸(lian)，他(ta)僵立了(le)(le)一(yi)会(hui)儿，然后从车(che)后走出来(lai)，直愣愣地(di)看着许三(san)多，如果他(ta)刚才和大家一(yi)样在坚挺，那么现(xian)在许三(san)多已经点燃了(le)(le)这根导(dao)火(huo)索，他(ta)濒临崩溃。
沉(chen)默地(di)站立着(zhe)，沉(chen)默地(di)回到宿舍(she)，三(san)(san)(san)(san)班的(de)(de)宿舍(she)却瞬(shun)间乱成了(le)一锅粥(zhou)。比许(xu)三(san)(san)(san)(san)多做了(le)三(san)(san)(san)(san)三(san)(san)(san)(san)三(san)(san)(san)(san)个大回环时有过(guo)之(zhi)而无不及(ji)，搞事的(de)(de)家(jia)伙仍(reng)是许(xu)三(san)(san)(san)(san)多，他正死死压(ya)(ya)着(zhe)身下的(de)(de)史今(jin)的(de)(de)迷彩包，甘小宁、白铁军几个三(san)(san)(san)(san)班的(de)(de)几乎是压(ya)(ya)在(zai)他身上抢夺。
大(da)家七(qi)嘴八(ba)舌地劝着(zhe)他，许三多低(di)着(zhe)头攒着(zhe)劲，给的(de)是从牙缝里蹦的(de)两(liang)字：“滚蛋！”
高城(cheng)阴着(zhe)(zhe)脸(lian)在(zai)看(kan)(kan)，洪兴国(guo)苦着(zhe)(zhe)脸(lian)在(zai)看(kan)(kan)，史(shi)今扭了头对(dui)着(zhe)(zhe)墙根看(kan)(kan)，伍(wu)六一大马金刀地(di)坐着(zhe)(zhe)，对(dui)着(zhe)(zhe)窗外看(kan)(kan)。
“再上几个(ge)(ge)(ge)。”高(gao)城冰寒彻骨，被(bei)他看(kan)到的兵不(bu)得(de)不(bu)上，再上几个(ge)(ge)(ge)，已经拖得(de)许三多在屋里转了(le)小半个(ge)(ge)(ge)圈，许三多见势不(bu)妙，把(ba)背(bei)带在手上狠缠了(le)几圈，看(kan)来要拿回包得(de)把(ba)他手剁了(le)。
“我的兵今天这么废(fei)物(wu)？”几(ji)个三心二(er)意的兵被高(gao)城说得寒了(le)(le)一下，手上加劲(jing)，许三多被架(jia)了(le)(le)起来，绕在手上的背(bei)包带(dai)一点点解开。
“滚蛋！”许(xu)三多终(zhong)于动了(le)(le)手(shou)，第(di)一(yi)次为了(le)(le)私人(ren)目的(de)(de)动手(shou)，成功之际，一(yi)头(tou)伴之一(yi)脚(jiao)，白铁(tie)军(jun)摔过半(ban)间屋子，嚷嚷着(zhe)从地上(shang)爬起来：“伍班副，你上(shang)啊(a)！”伍六(liu)一(yi)看着(zhe)窗(chuang)外的(de)(de)天空，如在(zai)另(ling)一(yi)个世界。甘小宁给了(le)(le)白铁(tie)军(jun)一(yi)脚(jiao)，白铁(tie)军(jun)意识到问题之所(suo)在(zai)，红着(zhe)眼圈又照(zhao)许(xu)三多扑。三班开(kai)上(shang)了(le)(le)全武行，许(xu)三多挣脱了(le)(le)人(ren)群，抢住了(le)(le)屋角(jiao)，发(fa)挥着(zhe)他一(yi)向强项的(de)(de)近身格斗。三班的(de)(de)兵擦着(zhe)汗擦着(zhe)眼泪，心(xin)猿意马地光打(da)雷不下雨，那架势看来是一(yi)下午也抢不进去。
高(gao)城的脸色越(yue)来越(yue)难(nan)看：“通知保卫科(ke)！我无法用军纪要求他了。他现在不是兵。”
洪兴国吓了一(yi)跳：“影响不好(hao)吧。他一(yi)向(xiang)是个好(hao)兵，他……”
高(gao)城有(you)了些许(xu)的落寞：“七(qi)连(lian)的心就要散了……”
洪兴国犹(you)豫一下，走向门口，他(ta)知(zhi)道那是实情。他(ta)被(bei)史今的一只手拦住了(le)。
史今(jin)过去，看着许(xu)(xu)三多，后(hou)者涨红(hong)着脸，除(chu)了(le)愤(fen)怒(nu)和一个(ge)誓死(si)捍卫的(de)(de)莫名(ming)之物什(shen)么(me)也意(yi)识不到，只是摆(bai)个(ge)攻守兼备(bei)的(de)(de)架子(zi)，如头护窝(wo)的(de)(de)豪猪。两个(ge)人对视，许(xu)(xu)三多喘着大(da)气，眼睛被(bei)揉得又红(hong)又肿(zhong)，史今(jin)看起来很(hen)平(ping)静，平(ping)静得有些冷淡(dan)，这也许(xu)(xu)归功于他(ta)的(de)(de)自然干练：“还(hai)给我。三多……看看你成了(le)什(shen)么(me)样子(zi)。”
许三多真的(de)已经(jing)不是一个(ge)兵(bing)了，他冲着史今(jin)——自(zi)己的(de)班长喊(han)道：“滚(gun)蛋！”
“是啊，你班长本来就是要滚蛋。”
许三多被(bei)他一句话就搞得眼泪(lei)又要出(chu)来，大敌(di)当前随便擦了(le)把就呆(dai)呆(dai)地看(kan)着(zhe)，甘小宁(ning)瞧出(chu)了(le)空子(zi)，想(xiang)趁机动(dong)手，被(bei)一眼瞪(deng)了(le)回(hui)去。
史今苦笑：“你(ni)(ni)(ni)是都学会了。好吧(ba)，你(ni)(ni)(ni)要死守个(ge)什么谁也拿不(bu)下(xia)来(lai)，这我信(xin)，哪怕拿反坦克炮轰你(ni)(ni)(ni)，你(ni)(ni)(ni)也能守住……守住那个(ge)破(po)包。看着你(ni)(ni)(ni)现(xian)在的样(yang)子，总想起你(ni)(ni)(ni)在下(xia)榕树的样(yang)子。”
许三多有些狐(hu)疑，此时不太像个叙(xu)旧的时候，但(dan)史今(jin)总(zong)是让(rang)他觉(jue)得放松。
“我都记得。像只被骂(ma)晕的(de)(de)小(xiao)狗，总(zong)找(zhao)不(bu)着昨天埋的(de)(de)骨头，还总(zong)在找(zhao)。”史今忧伤地笑(xiao)笑(xiao)，许三多(duo)满足(zu)地笑(xiao)笑(xiao)，恨不(bu)得摇(yao)摇(yao)并不(bu)存(cun)在的(de)(de)尾巴。
“未经(jing)许可，把你练成今(jin)天这(zhei)样……也不知能不能让你更幸福。”
“是好事。”放松的许三多竟然忘了大敌当前。
“希望是好事。……三(san)多(duo)？从下(xia)榕树到(dao)今天这样(yang)，因为必(bi)须得(de)这样(yang)。现在(zai)要走(zou)(zou)，因为必(bi)须得(de)走(zou)(zou)。三(san)多(duo)，穿(chuan)这身军装的(de)人，选(xuan)择了(le)这种(zhong)生活，既然(ran)到(dao)了(le)要走(zou)(zou)的(de)时候，爬都能爬回家(jia)乡。你(ni)说(shuo)，一个破包挡(dang)得(de)住吗？”
许三多怔着(zhe)，刚燃起的(de)希望一(yi)(yi)点(dian)点(dian)灭掉，而且(qie)比(bi)原来在一(yi)(yi)个更低点(dian)，被打击(ji)得失去(qu)了(le)所有(you)的(de)斗志。史今硬着(zhe)心(xin)肠瞪进(jin)他的(de)眼睛(jing)里，看(kan)着(zhe)他眼里出现(xian)与(yu)其年龄(ling)极不相(xiang)称的(de)哀伤。
“骗(pian)我(wo)(wo)！总(zong)拿(na)我(wo)(wo)当笨蛋！骗(pian)我(wo)(wo)好(hao)好(hao)活，骗(pian)我(wo)(wo)有意义(yi)(yi)！有什么意义(yi)(yi)？我(wo)(wo)又做错了(le)(le)！把你(ni)都(dou)(dou)挤走了(le)(le)，就这个意义(yi)(yi)……我(wo)(wo)不想做尖子(zi)(zi)(zi)，做尖子(zi)(zi)(zi)好(hao)累(lei)……人(ren)都(dou)(dou)走光了(le)(le)，夸你(ni)的(de)人(ren)越(yue)来(lai)越(yue)多，想跟(gen)你(ni)说话的(de)人(ren)越(yue)来(lai)越(yue)少……我(wo)(wo)想做傻(sha)子(zi)(zi)(zi)……大家都(dou)(dou)跟(gen)傻(sha)子(zi)(zi)(zi)说话……傻(sha)子(zi)(zi)(zi)不怕人(ren)走……他(ta)(ta)不伤心……”前(qian)半截(jie)许(xu)三多在站着嚷(rang)嚷(rang)，后半截(jie)许(xu)三多坐倒了(le)(le)嘟囔，几个兵轻(qing)手轻(qing)脚(jiao)地(di)从他(ta)(ta)手上拿(na)开了(le)(le)包，那没有必要，许(xu)三多无知(zhi)无觉。
史(shi)今蹲(dun)下来看着那(nei)双空洞的眼(yan)睛(jing)，空洞但似乎有流不完的泪水。“三多(duo)，别再把想头(tou)放在别人身上。你(ni)这(zhei)样(yang)的人，自(zi)己心里就(jiu)开(kai)着花。班长(zhang)走(zou)了(le)，帮你(ni)割了(le)心里头(tou)最后一(yi)把草(cao)。该长(zhang)大了(le)，许(xu)三多(duo)。”他站了(le)起来，看着屋里的人，忧伤得(de)有点茫然。
高城(cheng)扶(fu)着史今的肩，大(da)步从楼道(dao)上走着，身(shen)边有洪兴国、伍六(liu)一、甘小(xiao)宁和(he)三班的几个(ge)人，没许(xu)三多。
高(gao)城冷(leng)冷(leng)的但很平静，他竭力表现(xian)这样的气质——他瞧不(bu)起(qi)儿女情长。
高城：“来个干脆(cui)。我开车送……还有伍班副，你们都回。”
洪兴国：“连长，我去告诉(su)许三多(duo)班长要走了(le)，让他……”
高城：“不用！为什么让(rang)那(nei)个惊天(tian)动地的多情种子(zi)去(qu)送(song)？我要他长个记性。至于长什么记性，我希望在全连(lian)的公开检讨(tao)上(shang)听他给(ji)我一个答案。”他转向(xiang)史今，立刻缓和许(xu)多，“对不起，三(san)班长。”
史今：“该(gai)不(bu)该(gai)说都说尽了(le)。长远考虑也该(gai)这样，连长。”
高城点(dian)点(dian)头，生硬地(di)向其他人(ren)说(shuo)：“都(dou)回吧。”就他和史今、伍(wu)六(liu)一出了过道，洪兴(xing)国茫(mang)然地(di)看着，甘小宁张了张嘴(zui)，没有出声。
然后他们茫然看着三班的门，那(nei)是他们不忍进去(qu)的一个地方。
门外已经响起(qi)汽车的(de)发(fa)动声。
三个人沉闷地坐(zuo)在车(che)(che)里，眼都和驾车(che)(che)的(de)高(gao)城(cheng)望着一个方向——路的(de)前方。高(gao)城(cheng)也(ye)许是(shi)(shi)觉(jue)得过于(yu)沉闷，也(ye)许是(shi)(shi)过于(yu)忧(you)伤，拿出(chu)盘磁带塞(sai)进汽车(che)(che)音(yin)响(xiang)里，是(shi)(shi)他偏爱的(de)老(lao)苏联军歌，顿时有些雄(xiong)壮，雄(xiong)壮了十多秒钟(zhong)，然(ran)后……老(lao)爷车(che)(che)上(shang)的(de)卡(ka)式录音(yin)机卡(ka)带了，好好一盘带卡(ka)得像哭。高(gao)城(cheng)一拳(quan)把(ba)那盘带给砸了出(chu)来，然(ran)后竭力像什(shen)么也(ye)没发生过一样，开(kai)他的(de)车(che)(c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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