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乐爵饭店还遇见过加利西亚人恩里克1利斯特,那个平凡的石匠,他现在指挥一个师,也会讲俄国话。你还遇见过那个细木工,安达卢西亚人胡安“莫镩斯托②,最近刚给他指挥一个军团。他在圣玛丽亚港③没学过俄语,然而,如果他们为细木工开设一所贝里兹语言学校④,他可能去学习的。他是个最得俄国人信任的青年军人,因为他是个道地的党员,“百分之百的、他们骄撖地用这美国的词儿说。他比利斯特或“农民”都聪明得多。
当然啦,你想受到全面的教育,乐爵饭店正是你所需要的场所,在那里,你能了解全部实情,而不是设想中的情况。他想,他还是刚刚幵始在受教育哪。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长期地学习下去。乐爵坂店很良好,正是他所霈要的。他在乐爵饭店的见闻只加强了他对他认为是正确的事物的信念。他想知道实在的情况,而不是设想中的情況。战争中历来有谎言。然而关于利斯特、莫德斯托和“农民”的真相要比谎言和传奇好得多。得了,总有一天他们会对大家讲明真相的,而眼前,他髙兴的是能借乐爵饭店来亲自了解真相。
是啊,他在马德里买了书,躺在澡盆里洗了热水操,喝了两杯酒,读了一会儿书之后,就打算去乐爵饭店。不过那是玛丽亚进入他生活之前他愤常的计划。好吧。他们可以租两个房间,他去乐爵饭店的时候,她可以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呢,会从饭店回到她身边。她在山区待了那么许多日子,如今在佛罗里达旅馆再待一会儿等他也不妨。他们可以在马德里过三夭-三天可算是一段漫长的时间了。他要带她去看马克斯三兄弟演的《耿剧院“夜》①。这部影片已开映了三个月,看来再映三个月也准能卖座。他想,她会喜欢马克斯三兄弟的《耿剧睇一夜》的,她“定会非常軎欢。
从乐爵饭店到这个山洞的路途可不短啊,不,那段路还不算长。长的将是从这个山洞再回到乐爵饭店。第一次是卡希金带他去的,他那时不喜欢它。卡希金当时说,他应该见见卡可夫,因为卡可夫想了解美国人,因为他最最喜爱洛佩‘德维加,认为维加的《羊泉村》是世间最最伟大的剧作。也许是为了这个原因吧,但是他,罗伯特-乔丹,却不以为然。
他喜欢卡可夫,可不喜欢那地方。他通到过的人中间,最聪明的要算卡可夫了。罗伯特-乔丹第一次和他见面时,他的外形很滑稚,穿者黑马靴、灰马裤和灰上衣,手和脚都很小,脸和身体显得虚弱浮肿,牙齿不好,说话漏风。然而,在他认识的人中间,他比谁都更有头脑,更有自尊心,外表更傲慢,更富有幽跃感。
卡希金认为罗伯特“乔丹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卡可夫起初可客气得使人难堪,可是罗伯特-乔丹并不以英雄自居,却讲了一则确实有趣、有损自己声誉的风流逸事,这时卡可夫如释重负地由客气转变为粗鲁,进而是傲悝。他们这才成了朋友。
人们在那儿对卡希金采取了宽容的态度。他显然犯过什么错误,到西班牙来将功赎罪。人家不肯告诉他是什么问娌,不过既然卡希金已经死了,说不定会告诉他了。总之,他和卡可夫做了朋友,而且还和卡可夫的妻子做了明友,她那时在坦克兵团当菊译。她瘦得出奇,表情呆板,皮肤黝黑,心堆善良,神经紧张,逆来顺受,‘着个癀削的、不加爱椎的身体,灰黑相杂的头发剪得短短的。他也跟卡可夫的情妇做了朋友。她长着两只猫样的眼晴,“头金红的头发(有时偏红,有时偏金,这取决于理发师〉,一个懒洋洋的肉感的身体(天生适合被人拥抱、一张天生适合给人亲吻的嘴和一顆愚蠹、狂妄而极度忠诚的心。这位情妇爱讲闲话,喜欢间发地有节制地跟其他人搞搞男女关系,这看来反而叫卡可夫感到高兴。除了这个在坦克兵团的寒子外,据说卡可夬在某处地方还有一个老婆,也许两个吧,伹是谁也没法肯定。罗伯特-乔丹对他认识的那个卡可夫的老婆和情妇都毐欢。如果还有一个老婆,而他也认识的话,他认为自己也会軎欢的。卡可夫对女人有良好的鉴赏力。
乐爵饭店楼下大门外有背着上了刺刀的枪的哨兵,在被围困的马德里全城,今晚要算它是最愉快、最舒服的地方了。他巴不得今晚自己不在这里,而在乐爵饭店。尽管他们已使那轮子停住不转了,这里也不错,而且雪也停了。一
他很想把他的玛丽亚带给卡可夫看看,不过他得先讲明了才能把她带去他还得了解执行这次任务之后人们怎样接待他。发动这次攻势之后,戈尔兹也会到那儿去;要是他千得不错,大家都会从戈尔兹那儿知道这个消息。戈尔兹也会拿玛丽亚来跟他开玩笑,因为他曾经说过自己没空交女朋友。
他把杯子伸到巴勃罗面前的酒缸里,舀了一杯。“可以吗?”他说。
巴勃罗点点头。罗伯特‘乔丹想。”他大概在疼磨他的军事问题吧,不是在大炮口上寻求肥皂泡般脆弱的荣誉,而是在那边酒缸里寻求问题的答案。这个野杂种只要肯干,显然能成功地把这帮人带领好。他望着巴勃罗想,在美国内战时期,不知他会成为怎样的游击队长。他想5这种人很多,怛是我们不太了解他们。不是匡特里尔,也不是莫斯比①那种人,也不是他自己的祖父那种人,而是那种小头头,打游击的。至于喝酒,你以为格兰特真是个酒鬼?我祖父始终埤他是酒鬼,说他一到下午四点钟就总是有点酔意了,在围攻维克斯堡兵临城下的期间①,他有时一醉就是一两天。伹袓父声称,不管他喝多少,他工作完全正常,只是有时艮难把他叫薛。然而,如果你叫醒他,他神志还是正常的。
在这次战争中,迄今双方都没有象格兰特、谢尔曼、“石堆”杰克逊②那样的人。没有。没有象杰布‘斯图尔特,也没有象谢里登③那样的人,然而却多的是象麦克莱伦④那样的人。法西斯那一方有很多这样的人,我们呢,至少有三个。
在这次战争中,他确实没见到过任何军事天才。—个也没有,连近于天才的人也没有。克莱伯、卢卡茨、汉斯在国际纵队保卫马德里的过程中都作出了自己的贡献,后来,那个老秃子,那个鼻架眼镜、自髙自大、蠢得象猫头鹰、言语无味、勇猛固执得象公牛、靠宣传吹捧起来的马德里保卫者米亚哈①,十分妒忌克莱伯的名声,竟迫使俄国人解除了克莱伯的指挥权,调他到瓦伦西亚去了。克莱伯是个好军人,但有局限性,对自己的工作,亭谈得太多。戈尔兹是个好将军和出色的军人,但是他们总是,“放在从属的位置上,从不让他充分发挥才能。这次攻势将是到目前为止他指挥的最大的军事行动,但罗伯特“乔丹不太客欢自己所听到的有关这次攻势的情形。还有那个匈牙利人商尔,如果你在乐爵饭店听到的有关他的情况有一半属实,他就该枪毙。罗伯特-乔丹想,还不如说如果你在乐爵饭店听到的有百分之十属实的话,他就该枪毙。
但愿他亲眼见到他们在瓜达拉哈拉东面髙原上打败意大利人的战斗就好了。可是当时他在南方的绔斯特雷马杜拉。两星期前有天晚上,汉斯在乐爵饭店对他讲过那情形,使他知道了一切。有一个阶段看来大势已去,因为意大利人突玻了特里胡克附近的防线,如果托里哈到勃里胡加的公路被切断的话,第十二旅将被孤立。②“但是我们知道他们是意大利人“汉斯说,“我们就采取了一次跟别的部队作战时绝对不应采取的行动结果是成功的。”
汉斯在作战地图上向他解释了那次战役的爿切情况。汉斯总是把地图放在文件包里随身带着,似乎依然为那次奇迹煅的胜利感到又惊又喜。他是个出色的军人,是个好伙伴。汉斯对他说过,在那次战役中,利斯特、莫德斯托和“农民”的西班牙部队都打得很漂亮,这得归功于他们的领导和他们执行的纪律。有些行动是俄国军事顾问叫他们采取的。他们象驾驶着带有复式操纵装置的飞机的实习飞行员,一出岔子就可以由飞行教练来接替。嗅,这一年将可以看出他们到底学到了多少,掌握得好不好。再过一个时期就用不着复式操纵装置了,那时我们可以肴出他们独立指挥师和军团的水平了。
他们是共产党人,实施纪律的人。他们实施的纪律将造就优秀的军队。利斯特的纪律是凶残的,他是个真正的狂热分子,具有根本不尊重生命的西班牙作风。他常常为了微不足道的原因就地处决部下,自从鞑靼人首次入侵西方①以来,这种情况在别的部队已不多见了。但是他懂得怎样把一师人马锻炼成一支有战斗力的郁队。罗伯特,乔丹坐在桌边想,守卫阵地是“回事,攻占阵地是另一回事,在战场上如何调动一支部队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回事。根据我所看到的利斯特的情况,我不知道如果没有了复式操纵装置,他将怎样行动?他想,不过,也许不会没有。我不知道会不会没有。或者,会不会反而加强。我不清楚俄国人在整个这件事上的立场又是什么?乐爵饭店是个该去的地方,他想。”现在我需要了解很多情况,只有在乐费饭店才能了解到。
他一度认为乐爵饭店对他有害。它和马德里委拉斯开兹路六十三号所具有的共产主义的气氛完全相反,委拉斯开兹路六十三号原是座王宫,现已改为国际纵队在首都的司令部。在委拉斯开兹路六十三号,人们仿佛是一个团体的成员一至于在乐爵饭店的感觉,可跟你在分成新军各旅队以前的筹五团团部①的感觉大不相同。
在这两个地方,你都会有参加一支十字军的感觉。唯有这个名称才真正合适,虽然它已变成陈词滥调,被反复滥用,不再具有它的真正的意义了。尽管有种种官僚主义、工作无能和党内斗争,你依然会感到你首次参加圣餐礼时所指望得到而没有得到的感情。那是一种为全世界被压迫的人们鞠躬尽瘁的感悄,这种感情象宗教悟彻一样难以言宣,但它是真诚的感情,正象你倾听巴赫的音乐,或站在夏尔特尔大教堂或莱昂大教堂里面见到大窗户外射进光亮时所产生的情绪,或者象当你在苷拉多国立博物馆见到曼坦那、格列柯和勃吕格尔的油画②时的感受一样。它使你感觉到你参预了一件你全心全意信仰的事业,和其他参预的人有一种高度的兄弟情谊。这种感情你以前从来没有过而现在体会到了,你对它那么重视,认为它是那么合理,以至自己的死亡似乎也无足轻重了,只因为死亡会妨碍你頹行职责,才要加以避免。但是最好的。点是你可以为了这种感情以及这种必要性而采取行动。你可以为之战斗。
所以你参加了战斗,他想。在战斗中,你不久就对那些幸存的英勇善战的人失去了这种纯真的感情。过了最初的六个月就没有这种感情了。
在战争中保卫阵埤或保卫域市时,你会体会到这种纯真的感情。当初在山区作战时就是这样。他们怀着真正的革命同志情谊在那儿战斗。在那边第一次出现加强纪律的必要性时,他理解并赞赏它。在炮火下,有人吓坏了,拔腿就逃。他看到逃跑的人被枪舞,?“体扔在路边腐烂,人们奄不在乎,只从?“体上取下弹药和值钱的东西。拿他们的弹药、靴子和皮外套是对的。取下值钱的东西无非是实事求是的做法。这无非是不让无政府主义者得到这些东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