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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现形记在线阅读

作者:李伯元 文(wen)章(zhang)来源(yuan):经典(dian)名著

第五十一回 复雨翻云自相矛盾 依草附木莫测机关

   却说张军门的姨太太听了番菜馆细崽的说话,心上自忖,晓是刁迈彭同他们作对,将来 此地万难久居,除了吃教,亦没有第二条可以抵制之法。于是等细崽去后,商量了几天,仍 把那个细崽唤来,叫他找了他娘舅替他做了个介绍,一齐进了教。自从他三家被偷、被抢、 被罚之后,至今也有一个多月,强盗同贼杳无下落,就是被罚的三位,金珠首饰拿了进去, 等到备了现钱去赎,倒说上头不要,定要吃没他们的东西。就是被胡贵骗去的利钱折子,本 典之中,竟亦不肯挂失,折子补不出,利钱亦取不到。

   他们一帮人急杀了,只得去求教士。幸喜这位教士人极公正,先问他们有无别情,等到 问实了,便说:“地方官、警察局,本是保护居民的,如今居民被盗贼所害,问他保证的何 事?至于利折被骗,例可挂失,首饰作抵,理应赎回,又断无掯住的道理。”于是把这事详 详细细写了一封信给刁道台,请为追究。大众见教士允为出力,方才把心放下。按下不表。

   且说他三家出事的那天晚上,警察局委员先到道辕禀知:“有三位张府上姨太太出来看 戏,已饬巡兵遵谕捉拿到局,请示办理。”刁迈彭传谕:“从重示罚,以昭儆戒!”第二天 委员把首饰缴了进去,刁迈彭便叫收起。委员又禀两家被劫被偷情形,以及家人胡贵骗去利 折各话。刁迈彭尚未回答,恰好首县又来禀报此事。刁迈彭道:“‘慢藏诲盗,冶容诲淫 ①’,不打劫他们的打劫那一个呢。虽然城厢出了盗案是老兄们的责任,但这件事据兄弟看 起来,他们两家实在是咎由自取。这两件事,老兄们能够破案,固然甚好;倘然不能破案, 我本道决计不催你们。就是他们来上控,我亦要申饬的。” ①“慢藏海盗,冶容诲淫”:出之《易·原辞上》,意思是收藏财物不慎,等于教人来 偷;女子打扮得过于妖艳,无异于引诱人来调戏自己。即祸由自取。

   首县同委员于本道近来的做事本也有点风闻,听了这话,自然乐得丢在脑后了。刁迈彭 还说:“利钱折子又抵不了罚款,怎么会被底下人骗去?不要是倒贴了底下人罢?这个倒要 查个实在。好好用久的,怎么会逃走?”首县等见本道如此说法,也无话可说,只得退下。 刁迈彭便赶到张太太那里去送信讨好。又说:“这一下子,可被我把他们弄倒了。”又说: “他们有几个人的当铺折子亦被底下人骗了逃走,如今他们想注失,要当铺里照样补给他 们。这件事我兄弟却不答应。好好的底下人,怎么会逃走?好好的折子,怎么会失掉?这事 倒要查访明白才好。”张太太本来是恨这班姨太太的,听了刁迈彭的话,甚是欢喜,立刻叫 帐房写信吩咐各当铺管事:“如果有人要来补利钱折子,不准补给他。叫本人来同我说。” 帐房答应,自去照办。

   这里刁迈彭又趁空说法张太太的银子,无非又是什么织布局、肥皂厂、洋烛公司、自来 水公司、造纸厂、纸烟公司,有的八分利,有的七分利,有些竟还利大于本,一年就有一个 顶对的。张太太相信了他,当他是好人,自不免为其所惑,大捧的送到他手里,尽他去使 用。如此者又是一个多月,张太太的现钱是早已卷光,做生意搭股分还不够,刁迈彭便说: “当铺是呆生意,不如把他抵押出去,抽出本钱来好做别的。”张太太信以为真,亦就托他 经手。

   此时姓张的资财已有二百多万在刁迈彭掌握之中了。一日正在衙门里独自一人盘算: “如今钱弄到手了,如何想个法子,远远的脱离此处才好。”忽见外面传一封信来,说是某 处教会来的。刁迈彭一听“教会”二字,不免已吃一惊,及至拆开来一看,原来写的是绝好 的华文。信上就是责备他不能保卫百姓,以致盗贼充斥,案悬不破。后来又提到:“张姓妇 人罚款,前以饰物作抵,原说准其赎还。何以备款往赎,委员掯住不付?办事殊欠公允!今 该妇某某氏等已经扳依敝教,本教会例应保护。所有某某氏等被盗被窃两案,应请严限地方 官迅速破案。至某某氏既备现款,自应准其将饰物赎去,务希饬令该委员即予发还,是所至 盼”各等语。刁迈彭看过之后,赛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一时想不出如何复他。一回又骂: “这些女人真正刁恶!意敢拿教会来压制我!”想了半天,只好自己佯作不知,一齐推在首 县、委员身上,说已札饬他们遵照来函办理,含含糊糊,写了回信送去。

   教士看了,还当是道台果不知情,下属蒙蔽上司,也是有的。于是又耽搁了半个月,仍 然毫无音信,教士不免又写信来催。岂知这半个月里头,刁迈彭早已大票银子运往京城,路 子都已弄好。这天教士来信,恰巧这天他接到电报,有旨赏他三品卿衔,派他做了那一国出 使大臣了。刁迈彭得了这个信,自然欢喜。“但是事难两全。如今张太太一边的银子已经全 数弄到了手了。至于那些姨太太的,明的暗的亦已不在少数。人贵见机,如今他们是有人保 护的了,况且我目前就要到外洋去,正同他们打交道,倘若贪心不足,把名气弄环了,反倒 不好。应该放的地方,少不得也要放手,这方是大丈夫的作用。”想罢,便把洋人文案委员 请来斟酌了一封信:“除盗贼两案,仍勒限印委各员严拿惩办外;所有某某氏存抵首饰,准 其即日备价赎回。”利钱折子亦答应补给。

   教士得到这封回信,自无话说。那被罚的十二姨、十五姨、十七姨都赶着把东西赎了出 去。张家当铺早经刁迈彭言明由他经手抵出去的了。然而暗底下仍是他掌管。说不得自认晦 气,另想法子敷衍。他们大众见刁迈彭如此办法,虽然那两家一时破不了案,也就不像从前 追得紧了。按下不表。

   单说张太太那面听说刁迈彭出使外洋,不觉心上老大吃了一惊。心上盘算:“我偌大一 分家私一齐托他经手,他今出门,多则六年,少则三年方能回来,所有他做出去的卖买,叫 我同那一个算呢?”马上差人一面拿帖子到道台衙门贺喜,顺便请刁大人过来商量善后事 宜。刁迈彭直至把教士回信打发去后,方才过来,见面就说:“大嫂不来叫,兄弟也要过来 了。天底下的事竟其想不到的!”张太太还当他说的是出外洋一事,便说:“这是朝廷倚重 大人。大人有这样圣眷,将来到外洋立了功回来,怕不做尚书、侍郎,就是督、抚,也在意 中。” 刁迈彭听说,皱了皱眉头,说道:“不是这个。”张太太见他气然不对,忙问:“又有 什么事情?”刁迈彭又故意踌躇了一回,方说道:“这事却也不好瞒你,如今大嫂被外国人 告了。”张太太听说他自己被外国人告了,不觉大惊失色道:“我是中国人,他们是外国 人,我同他‘井水不犯河水’,他为甚么要告我呢?”刁迈彭道:“不说明白了,不但你听 了糊涂,就是我听了也诧异。这件事原是你们这里的人起的。”张太太忙问:“是我们这里 的什么人?”刁迈彭道:“还有谁!那是那班搬出去的姨太太。我倒是一片好心,帮着大嫂 拿他们分了出去:一来省大嫂呕气,二来等他们自己过活,公中的钱也可省俭些。就是这一 回他们被偷被抢,以及罚他们,也是兄弟帮着大嫂想竭力的拿他们压倒了,免得将来生事。 倘若兄弟早替他们出把力,催催县里,还会到如今不破案。不晓得他们如今听了什么坏种的 说话,一齐入了外国籍;中国官管他们不着,他们有了事倒可以来找我们的。大嫂,你想气 人不气人!” 张太太道:“他们入外国籍,倒入的是那一个国度?可是你刁大人放钦差的那个国度不 是?如果是你刁大人去的那个国度,务必拜托你大人同他们那边皇上说了,递解他们回来, 不要他们这些坏人做百姓。”刁迈彭道:“他们入籍的那个国度,听说是什么‘南冰洋’、 ‘北冰洋’,也不晓得是‘黑水洋’、‘红水洋’,兄弟一时在气头上也记不清楚。总而言 之:他们现在已经做了外国人,我们总不是他的对手了。” 张太太道:“你说的可就是他们?还是另外又有什么外国人出来告我?”刁迈彭道: “有是另外有个外国人,亦是他们串出来的。”张太太道:“就是告我,也得有件事情,到 底告我那一桩呢?”刁迈彭道:“说来话长,等我慢慢的讲。其实在这件事情,我固然替大 嫂出力,我待他们也不能算错。每人分给他三万吊钱的当铺利钱,就拿按年八厘算,每年每 人就有两千多吊钱的利钱,无论如何,亦尽够使的了,况且他们各人又有自己的体己。还要 贪心不足,串了外国人,进了外国籍,反过来告你大嫂,似乎也觉得过分。兄弟得了这个 信,一直气的没有吃饭,人家来道喜,一齐挡驾,就赶过来通知大嫂。” 张太太着急问道:“到底他们告我是些什么话?”刁迈彭至此方说道:“告你吞没家 财,驱逐夫妾。”张太太道:“这也奇了!我们军门留下的家财,不是我承受谁承受?至于 那班东西原是分出去的,他们另住,我何曾赶他们出门?这种说话未免太煞欺人了!况且我 做大婆的,就是真果的要赶掉他们,他们也只好走。我不过背个不贤的名声器,总说不到家 当上头。”刁迈彭哈哈一笑,道:“大嫂,你就是误在这上头了!现在的世界比不得从前 了。从前做姨太太的,见了正太太赛如主母,自己就同买来的丫头一样。所以太太说打发就 打发,人家不能说他不是。如今各色事都是外国人拿权。外国人讲平等,讲平权,是没有什 么大小的。你是军门身上下来的人,他们亦是军门身上下来的人,同是一样的人,就不分什 么高下。有一个钱,大家就得三一三十一平分,如此方无说话。倘若你一个人多拿了,他们 少拿了,就可以说话的,就可以请出讼师来同你打官司的,总得大家扯匀才好。” 张太太道:“我是中国人,我不懂得什么外国理信。刁大人,你亦是中国官,你为什么 不拿中国的例子驳他呢?”刁迈彭道:“我心上何尝不是如此想,但是我这个官没有这个权 柄可以管得他们。”张太太道:“你刁大人既没有这权柄管他们,等他来的时候,你不理他 就是了。他们能够拿你怎样!”刁迈彭道:“我不理,他们要到南洋①、两江制台那里去 的,两江制台不理,他们还会到外务部。这两处只要一处管了帐,我们总没有便宜沾的。” 张太太道:“依你说怎么样?可是要我把家当拿出来分派给他们,还是拿我赶出去,请他们 回来住?不然,怎么样呢?”说道,就急得哭起来了。刁迈彭道:“大嫂,你且慢着,不要 发急。他们如此说,我不得不过来述给你听。少不得我总要替你想法子。就是我自己没有权 柄管理外国人,也总要挽出人来替你们和息的。”说罢,亦就告辞回去。

   ①南洋:清光绪年间,设置南洋、北洋通商大臣,南洋,指南洋大臣。

   张太太还想留住他,托他想法子。刁迈彭道:“我的心上比你大嫂还要着急。就是你不 托我,我亦要替你想法子的,不然,我怎样对得住大哥呢。兄弟自从接到电报放钦差,忙的 连回电都没有打。目下实在没有工夫,等兄弟回去打好主意,明天再来同大嫂商量罢。”说 完自去。张太太等他去后,心上自己盘算,说:“刁某人每逢来在这里,何等谦和,替我做 事,何等忠心,怎的今天变了样子?难道放了钦差,立刻架子就大起来么?如此,也不是甚 么靠得住的朋友了。”转念一想:“我这分家私一齐在他手里,如今要同外国人打交道,除 了他没有第二个。况且他本来是这里的道台,如今又放了钦差,说出去的话,外国人无论如 何总得顾他一点面子。我如今是汉脚的蟹,赛如瞎子一样,除了人一步不能行;无奈,只得 耐定了性,靠在他一个人身上的了。”按下张太太自己打主意不题。

   且说刁迈彭回到衙门,一面又要忙交卸,一面又要预备进京陛见。一霎时又是外国人来 拜,一会又要出门谢步。一回又是那里有信来,有电报来。一回忙着回那里信,那里电报。 真正忙得席不暇暖,人仰马翻。少不得每天总要抽出空来到张公馆坐上五分钟或是三分钟。 张太太见了面,顶住问他“怎么样”?刁迈彭无非一派恫吓之词。张太太又问:“如何对付 他们?”刁迈彭只是一口咬定:“一个钱不能给他们的。”起先张太太听了,又把刁大人当 做忠心朋友,自己怪自己那天几乎错怪了他。岂知一连几天,刁迈彭来了几次,都是这个说 法。反至问他:“照此下去,几时可了?”刁迈彭皱着眉头,说道:“若是不给钱,要他们 了,可是不容易呢!”张太太说:“刁大人,你是快走的人了,不趁在你手里把事早点了 结,到了后任手里,叫我去找谁呢?”刁迈彭道:“昨儿省城里已有信来,派来署事的这位 候补道,我也同他见过面的。等我见了他,竭力托他就是了。”张太太一听,事情不妙,连 忙拿话顶住刁迈彭道:“一定要在刁大人手里了结。”刁迈彭隐约其词,似乎嫌张太太一个 钱不肯放松,这事总不会了。张太太却一口咬定:“要我往外拿钱可是不能。” 刁迈彭见话说不上去,只得另外打主意。当时辞了出来,回到衙门。齐巧有个保人寿的 洋人,因在南京得到刁迈彭放钦差的消息,就有刁迈彭的朋友替这洋人写了封信,叫他到芜 湖来兜揽生意。刁迈彭看朋友的分上,少不得自要照顾他些卖买。恰巧这日正从张公馆回 来,想不出一个哄骗张太太的法子,等到见了洋人,忽然有触斯通,便道:“你这趟窵远的 跑来,总得替你多拉几注卖买才好。”洋人自然欢喜。

   刁迈彭便说:“我有一个朋友,姓张,家里很有家私。我荐你到他家里去。但是我这个 朋友只有女眷在家。你先到那里,不必同他们说甚么,停刻等我到来,有我替你拉拢,自然 一说成功。”洋人更为感激不尽,立刻问明方向,独自先去。刁迈彭亦跟手坐了轿子赶来。

   洋人先到那里,虽有翻译,因为刁大人交代过,叫他不要说什么,他只得不响。不过门 上见是洋人,问那里来的,只回了声“道里来的”。门上人听说是道里来的,摸不着头脑, 只得请他厅上坐了再讲。一面泡茶,一面进去报知女主人。张太太听了,只当是告他的那个 外国人抄家当来了,吓得什么似的,连连说道:“这怎么好!这怎么好!你们快去先把刁大 人请来,等他想个法子,先把洋人弄走了才好。” 家人奉命,飞跑赶去,走到半路齐巧刁大人也来了。刁迈彭轿子里看见,先说道:“我 正要到你们太太这里来。现在可是外国人来了?”家人道:“正是。”刁迈彭催轿夫快走, 赶到张公馆下轿,走进大厅,先向洋人拉手,说了声“你这里的事,一齐包在我兄弟身上, 其实你也无须来得的。”洋人由翻译传话说道:“我是要来,我是要来。”刁迈彭未曾下 轿,那个请他的家人早已赶快一步回到家里禀报太太知道,说:“刁大人听说洋人在此,已 经赶了来了。”等到刁大人下轿到厅上同洋人说的话,张太太早已赶出来,在屏门背后听的 清清楚楚。一听他俩所说的话,洋人说“我要来”,刁大人说“你的事一齐包在我身上”这 两句,再要合拍没有,竟是为着打官司来的。张太太不听则已,听了之时,登时魂飞天外, 面上失色。

   说时迟,那里快,刁迈彭向洋人说完了两句话,立刻起身到后头来。一见张太太流泪满 面,一名话也说不出。刁迈彭道:“此处不便,我们到里头去讲。”果然张太太跟刁迈彭到 得里面。张太太一把眼泪,哭着说道:“别的话不必讲。自从军门去世之后,我这里一家一 当,都在你刁大人手里。为今之计,弄到这个样子,你刁大人不来救我,更指望谁来救我 呢!”说罢,跪在地下,不肯起来。

   刁迈彭一面让他起,一面故意做出嗳声叹气的样子,说“这是怎么好!这是怎么好!叫 我怎么对得起死的大哥!”一个人在客堂里打了几个旋身,又出来同外人嘁嘁喳喳了一回。 不见洋人走,他又进来同张太太说道:“如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少不得我要被人家说我 不避嫌疑罢了。”张太太一听有法子好想,立刻问他是什么法子。刁迈彭想要说出口,又顿 住了不说,道:“到底不便,到底被人家说起来不好听,只得另外打主意。张太太看他又有 不肯之意,不免又把眉毛蹙起来。只见刁迈彭又在地下旋了两三遍,把牙齿咬咬紧,说道: “这是没有法子的事,为朋友只得如此!我为了朋友,就是被人家说我什么,我究竟自己问 心无愧。”旁人看他自言自语。坐立不定,都莫知其所以然,大家正在楞住的时候,忽然听 他说道:“大嫂,现在洋人不肯走,兄弟只有一个法子:等我去同洋人说,说大嫂现在剩得 有限家当,其余的因为替军门还亏空,早已全数抵押出去了。他若问抵押给那个,你只说我 经手。但是口说无凭,你快叫帐房立刻写好几张抵押据,随便写抵给张三、李四都可以,由 你画了花押,交代给我。洋人不相信,我就拿这个给他看。我替你经手,连当铺,连钱,连 银子,一共是二百六十七万,你就照这个数目写给我,可好不好?” 毕竟张太太是女流之辈,听了此话,马上就叫自己的帐房上来照写。不料这帐房倒是有 点忠心的,近来因见刁迈彭的行为很觉不对,平时已在女主人面前絮聒过多次,无奈女主人 不听他话,也叫无可如何。此时又叫他出立凭据,他便两眼瘪煞瘪煞的顶住了刁迈彭,一声 不响。后来女主人又催他,帐房只是不写。刁迈彭何等精明,早已猜着其中用意,忙道: “贵居停这一分家当一齐都在我一人身上。我如今是要出洋的人了,说不定十年、八年方得 回来,正要找个人交卸了好走。像老兄办事这样郑重,实在可靠得很,倒不如趁今天我们做 个交代罢。”刁迈彭一面说,面上却是笑嘻嘻的。张太太看了不懂,只是催帐房快写,写好 了就交代刁大人。那帐房想了一回,叹了一口气,提起笔来,一气写完,有些话头怕自己写 的不合式,只得随时请教刁大人。刁迈彭见他肯写,也就不刁难他了。等到写完,又逐句讲 给张太太听过,催着张太太画过字。刁迈彭道:“你们不要疑心我要这个,不过给外国人瞧 过就拿回来的。”说着,便把笔据袖了出去,又同洋人咕哝了一回,洋人同他拉拉手,带了 翻译自去。

   刁迈彭果然来把笔据交还了张太太,叫了声大嫂:“这个东西果然有用!把这东西给洋 人看过,居然一声不响就去了。大嫂,你暂请收好了这个,等洋人要看时,我再来问你 讨。”张太太道:“这又何必给我呢?刁大人收着不是一样?”刁大人道:“不可!不可! 人家要疑心我吞没你的家当的。” 列位看官看到此处,以为刁迈彭拿笔据交还与张太太,一定又是从前骗盖道运札子的手 段来,岂知并不如此,他用的乃是“欲擒故纵”之意。盖道运的事情关系蒋抚台,出入甚 重,所以不得不把札子掉换下来。张太太这里,横竖欺他是女流之辈,瓮中捉鳖,是在我手 掌之中。不过想做得八面玲珑,一时破不了案,等他摆脱身子,到了外洋,张太太从那里去 找他呢。所以他当下把笔据交代之后,仍回自己的衙门,同保寿险的洋人鬼混了一阵,只说 是张太太一定不肯保。洋人无可如何,只好听之。他却又耽搁了两三天,一直不到张公馆。

   毕竟张太太放心不下,叫人去请,推头有公事。张太太少不得自己亲来。刁迈彭见面之 后,只说:“你大嫂之事,不了自了,包你那个外国人是不来的了。就是你们那班姨太太, 晓得官司打不出,也一齐瘪了念头了。这两天我倒替你很放心,很快活。你自己着急的那一 门?”张太太道:“我所急的非为别事,有你刁大人在这里一天,我自然放心,设或你刁大 人动身之后,那外国人又来找起我来,却如何是好呢?” 刁迈彭听了此言,故意“啊唷”一声,跌足踌躇道:“这一层我倒没有虑到!到底你大 嫂心细!然而据我看起来,不要紧,横竖你给我的那张抵押据在你手里,你拿出来给他看就 是了。”张太太道:“这张据应该是你拿着的,不应该在我手里。”刁迈彭道:“我拿着不 妥:一来你大嫂虽不疑心到我,我也要防别人说话;二来我把这笔据带了出洋,等到洋人来 了,还是没得给他看。如今这事没有别法想,只有你把那张假笔据拿出来,等我替你上个禀 帖给上头,预先存个案,再结结实实的找上两个中人,就是我出洋去,有中人替我说话,有 起事来,只要中人出场,洋人自然不来找你的了。”张太太的笔据是带好了来的,马上交 出。又问中人是谁。刁迈彭屈指一算,后任明天好到,便约张太太三天回音。张太太自回公 馆。

   这里刁迈彭等到后任接了印,便向后任说:“从前在此地住的有一位张军门,如今死 了。他的家眷因为军门去世之后,官亏私亏共有二百多万,一齐托兄弟替他经手,把家产抵 还清楚,现在分文不欠。恐怕再有人讹他,所以托兄弟替他禀明上头,并在道、县各衙存 案,以免后论。兄弟适因交卸,未曾赶得及办理此事,现在只好费老兄的心了。”说罢,便 把替张太太代拟的禀帖以及抵押据,还有捏造的人家还来的借据,一齐抄粘禀帖,请后任过 目。后任因为他是钦差,上头圣眷优隆,将来不免或有倚靠他的地方,所以于他委的事,绝 无推却,赶着签稿并送,第二天就详了出去。诸事办妥,方才到张太太那里报信。上头的批 禀来不及,只好拿了道、县的批头给张太太看。又讲给张太太听道:“现在你生怕我走了, 没有对证。如今好了,道里、县里一齐存了案,又禀了省里三大宪,将来没有不准的。不过 批禀一时还不得回来。将来禀帖批过之后,新道台少不得要来招呼你的。而且道里、县里都 存了案,他俩就是活对证。他们走了,就是后任换了,有案卷存在他们衙门里,终究赖不脱 的。如今这事办得万妥万当,人家只晓得是你抵押到我名下,那洋人决计不会来找你的了。 就是再有话说,不要你出头,道里、县里就会替你出头的。你说好不好?”张太太又问那张 笔据。刁迈彭道:“附在卷里,你也不拿,我也不拿,是中人替我们守着,那是再要妥当没 有。”张太太默然不语。

   刁迈彭又忙着说:“现在我就要走了,倒是我经手的帐,总要交代了才好走。一切生意 都是我手里放出去的,一时又收不回来,少不得找个靠得住的人接我的手。”说着,便喊一 声:“来!你们把七大人请进来。”又回头对张太太说:“这是我的堂房兄弟,就是上回荐 给你在上海管事情的。我去了,只有他可以接我的手。如今先叫他进来见见大嫂,以后有什 么事情,大嫂就好当面交代他了。”说着,七大人进来了。穿的衣服并不像什么大人老爷, 简直油头光棍一样。张太太此时迫于刁迈彭面子,只得同他见礼。

   刁迈彭道:“我这兄弟只能总其大纲,而且他一个人亦来不及。现在兄弟又把上次问大 嫂要去的几个差官留心察看,见他们办事都还老练,我特地挑了又挑,挑出七八个真正尖 子,几注大生意,每一处派他们一个去管理银钱帐目。”张太太道:“他们字都不认得,当 得了吗?”刁迈彭道:“为的是自己人,无论如何总靠得住些,就是字不认得,数目是总认 得的。”因为不够,又把本宅的帐房一齐派了出去。刁迈彭一面分派,一面又叫拿笔砚把他 经手的生意以及现派某人管理某事,仍托本宅帐房拿张八行书开了一篇细帐交代了张太太。 自从张太太请他经手这些银钱,某处生意,某处生意,不过嘴里说得好听,始终没见一张合 同,一张股票,一个息折。大约现写的这片帐,在他就算是交代的了。好在张太太是女流之 辈,尽着由他哄骗。至于一班帐房,一班差官,因见大家都派了事情,也就不来多嘴了。交 代清楚,刁迈彭便跪下磕头辞行,照例又叮嘱了几句。张太太少不得也说几句客套话。然后 刁迈彭拱了拱手,带着兄弟而去。

   且说刁迈彭的兄弟就是上回所说的做丝厂的挡手的刁迈昆了。这人最是滑不过。但是刁 迈彭有些事情自己不能去做,总是托了这兄弟去做。兄弟有利可图,倒也伏伏帖帖听他的使 唤,做他的联手。这遭刁迈彭赚了姓张的二百几十万银子,自己实实在在有二百万上腰。下 余几十万,这里五万那里三万,生意却也搭的不少。其中就算这兄弟经手的丝厂略为大些。 当初原为遮人耳目起见,不得不如此。等到后来张太太把抵押的凭据票了上头存了案,他却 无所顾忌了。但是还怕兄弟并那张太太手下一班旧人说出他的底细,特地替兄弟捐了一个道 台,一面在上海管事,一面候选。其他张府帐房、差官等等,凑拢不过十几个,面子上每人 替他预留一个位置,其实早同挡手说明,派的都是吃粮不管事的事情,没有一个拿得权的, 不过薪水总比在张府时略为丰润。这班人有钱好赚,谁肯再来多嘴。歇上三五个月,有另外 荐出去的,也有因为多支薪水歇掉的。总之:不到一年,这班人一齐走光,张太太还毫无知 晓。

   等到张太太拿不到利钱,着急写信到上海来追讨,刁迈昆总给他一个含糊。后来张太太 急了,自己赶到上海来,东打听,也是刁家产业,西打听,也是刁家股分,竟没有一个晓得 是姓张的资本。于是赶到丝厂里找刁迈昆,说是进京投供去了。问问那班旧人,都说不知 道。张太太又气又急,只得住了下来。虽然没有赶他,却也没有睬他。自己又是女流之辈, 身旁没有一个得力的人。干急了两个月,心想只得先回芜湖,再作道理。谁知看了日子,写 了船票,正待动身,倒说忽然生起病来。张太太自到上海,一直就住的全安栈,一病病了二 十来天。在芜湖来的时候,本来带的钱不多,以为到了上海,无论那一注利钱收到手,总可 够用,那知东也碰钉子,西也碰钉子,一个钱没弄到,而且还受了许多闲气。等到想要回 去,原带来的钱早已用没了,还亏当了一只金镯子,才写的船票。后来病了二十几天,当的 钱又用得一文不剩。上海无从设法,无奈只得叫同来的底下人写信回家取了钱来,然后离得 上海。

   等到一到家,刁迈昆的信也来了,说是:“刚从北京回来,大嫂已经动身。兄弟不在上 海,诸多简亵。”但是通篇并无一句提到生意之事。张太太又赶了信去,问他本钱怎么样, 利钱怎么样。他一封信回来,竟推得干干净净,说:“上海丝厂以及各项生意原是君家故 物,自从某年某月由大嫂抵与家兄执业,彼此早已割绝清楚。如不相信,现有大嫂在芜湖 道、县存的案,并前署芜湖道申详三宪公文为据,尽可就近一查,届能欺骗”各等语。信后 又说:“大嫂倘因一时缺乏,朋友原有通财之义,虽家兄奉使外洋,弟亦应得尽力,惟以抵 出之款犹复任意纠缠,心存影射,弟虽愚昧,亦断不敢奉拿”云云。

   张太太接到这封信,气得几乎要死!手底下还有几个旧人都怂恿他去告状,当下化了几 十块钱,托人做了一张状子,又化了若干钱,才得递到芜湖道里。芜湖道检查旧卷,张某人 的遗产早已抵到刁钦差名下,有他存案为凭,据实批斥不准。张太太心不服,又到省里上 控。省里叫芜湖道查复。这个挡口,刁迈昆早已得信,马上一个电报给他哥。他哥就从外洋 一个电报给芜湖道,说明存案之事。任你是谁做了芜湖道,只有巴结活钦差,断无巴结死军 门之理,因此张太太又接二连三碰了几个钉子。不但外头放的钱一个弄不回来,就是手里的 余资也渐渐的销归乌有。因此一气一急,又生了一场病,就此竟呜呼哀哉了!一切成殓发 丧,不用细述。

   但说刁迈彭在外洋得了这个消息,心上虽是快活,然而还有一句说话道:“他那所房屋 极好,我很中意,现在不晓得便宜了谁了!” 做书人做到此处,不得不把姓刁的权时搁起。单说姓张的家里自从正太太去世,家里只 留了三个寡妇姨太太。此时公中虽然无钱,幸亏他三人还有些体己,拿出来变变卖卖,尚堪 过活。而且住着一所绝好的大房子,上头又没有了管头,因此以后的日子倒也甚为安稳。

   有日家里正为张军门过世整整三足年,特地请了一班和尚在厅上拜忏,就把他夫妇二人 的牌位用黄纸写了,供在居中,以便上祭。这日约摸午牌时分,三位姨太太正穿了素衣上来 哭奠。正在哀哀恸哭之时,忽然外面跑进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进来。这人是个瘦长条子,面 孔雪白,高眉大眼,仪表甚是不俗。虽是便衣,却也是蓝宁绸袍子,天青缎马褂,脚下粉底 乌靴,看上去很像个做官模样。家人们见他一直闯了进来,又想拦又不敢拦,便问:“老爷 是那里来的?请旁边客厅上坐。”那人也不及回答,但见他三步并做两步,直走至供桌前跪 倒,放声痛哭,哭个不了。一面哭,一面跌脚捶胸,自己口称:“儿子不孝,不能来送你老 人家的终,叫我怎么对得住你呢!”一面数说,一面还是哭个不了。众人听了他的声音,都 为奇怪,暗想:“我们军门那里来的这个大儿子?”但是看他哭得如此伤心,又不敢疑他是 假,只得急急将他劝住,问他“一向在那里,几时来到此地?”他擦了擦眼泪,一见有三个 穿素的女人,晓得便是三位老姨太太,立刻爬在地下,磕了三个头,口称“姨娘”。

   行礼起来归坐,不等众人开口,他先说道:“我今日来到这里,我若不把话说明,你们 一定要奇怪。我的母亲刘氏,原是老人家头一位姨太太。彼时老人家还在湖南带兵。有天听 了朋友一句玩话,立时三刻逼我母亲出去,一刻不能相容。其时我母亲已耽了两个月的身 孕,老人家并没有晓得。亏得我母家彼时手里光景还好,便把咱老娘接到长沙同住。后来等 我养了下来,很写过几封信给老人家,老人家一直置之不理。后来等到我七八岁上,忽然老 人家想到没儿子的苦。不知那位晓得我母子的下落,便在老人家面前点了两句,听说老人家 着实懊悔。不过此时老人家已经得缺,恐招物议,没有敢认,然而却是常常托人带信,问我 们母子光景如何。后来又过了十几年,老人家已补授提督,我的母亲亦去世。其时我已有二 十多岁了,好容易找到从前做狼山镇的黄军门,晓得他同老人家把兄弟,我就去找他把话说 明,托他到老人家跟前替我设法。黄军门就留我住在他衙门里;后来又带我到镇江,见过老 人家一面。彼时正议续娶这一们姨母,原说是没有儿子的,所以仍旧不敢认。我回家再三托 黄军门替我位置。以后每年总寄两回银子给我,每次三百两,一年六百两。娶亲的那一个, 又多寄了一千两,都是黄军门转交的。又过了三四年,黄军门奉旨到四川督办军务,就把我 带了过去。其时我已经保到都司衔候补守备。在四川住了五个年头,接连同土匪打了两回胜 仗。总算官运还好,一保保到副将衔候补游击。这个挡口,想不到黄军门去世。幸亏接手的 人很把我看得起,倒分给我四个营头,叫我统带进来。几年家里的情形,除掉老人家告病及 老人家去世,我是知道的。但是相隔好几千里,又恐怕家里大娘不肯认我,所以一直连封信 都不敢写。如今是有差使过来,到了汉口,碰见黄军门的大少爷,才晓得这边的事。心上惦 记着这边父母同已去世,不晓得家里是个什么样子,所以特地赶过来看看。原来家里还有三 位姨娘,料理家务,那是极好的了。” 这一番话,说得三位姨太太将信将疑。大姨太太年纪最大,晓得旧事,知道张军门是有 这们一位姓刘的姨太太,为了不好赶出去的,后天下落,亦从未见军门提过,至于儿子,更 是毫无影响了。那人见三位姨太太怔住不响,晓得他们见疑,忙从靴子里取出一搭子信来, 一面翻信,一面说道:“我的名字叫国柱,还是那年黄军门要替我谋保举,写信给老人家, 叫老人家替我题个名字,后来回信,就题了这‘国柱’二字。这里还有老人家亲笔信为凭, 不是我可以造得来的。而且我还有一句话要预先剖明:我现在也是四十岁的人了,功名也有 了,老婆也娶了,儿子也养了,有现成的差事当着,手里还混得过,决不要疑心我是想家当 来的。”一面又叫跟班的把护书拿来,取出好几件公事。据他说,全是得保举的凭据,上头 都有他的名字,翻出来给人瞧。三位姨太太瞧了,亦似懂非懂的。当时大家便问他:“吃饭 没有?”他说:“一到这里,才落了栈,没有吃饭就赶了来的。”又说:“我是自己人,不 用你们张罗,我也用不着客气。至于我到此只能耽搁几天,找和尚拜两天忏,灵枢停在那 里,你们领我去磕一个头。事情完了,我就要走的。” 虽然说得如此冠冕,人家总不免疑心。他自己亦懂得,赶忙吃过饭。回到寓处,取出一 张五千银子的银票来,仍回到公馆里来,托这边帐房里替他到庄上去换银子。银子换到,马 上交出三百银,作为拜忏上祭之用。慢慢的又同三位姨娘讲到家里的日子,晓得公中一个钱 都没有,三位姨娘都是自吃自的,便说:“我这回银子带的不多,回来先拿五千银子过来, 以备公中之用。至于三位姨娘缺钱使用,等我写信往四川再汇过来。”人家见他用钱用得如 此慷慨,终究狐疑不定。

   大姨太太私下便出主意,说:“他倘是真的,而且做了这们大的官,很可以叫他去出出 场,到道里、县里去拜望拜望。人家儿子养在外头,等到大了再回来归宗的很多,是真是 假,等他到头碰碰去再说。如是假的,他一定不敢去见。”主意打定,趁空便同他说了。谁 知他听了此言,非但不怕,而且甚喜,说道:“我是老人家的儿子,这些地方极应该去的。 虽说儿子养在外头,长大之后归宗的很多,但是说出去终不免叫人疑心。我想总求这边姨娘 先派个行底下人跟了我同去,等投帖的时候,务先把话说明,人家便不疑心了。等到拜过之 后,我还要重新替老人家开吊哩。” 到了第二天,果然张公馆里派了两名家丁,一名差官,过来伺候少大人拜客。道里、县 里、营里统通是新换的官,自从张军门过世之后,家里又没有人同官场上来往,大众都不晓 得他的底细,更乐得借此蒙混过去。只有几家土著的老乡绅,还有往年同张府上来往的几家 铺户,如钱庄、票号等类,间或有两家留心到张军门并无儿子一层。等到家人把话说明,一 来事不干己,二来此时张府早经衰败,久已彼此无涉,因此犯不着前来多事。等到客人拜 完,家里人没有了疑心,便让他家里来住。

   齐巧(qiao)这(zhei)位(wei)(wei)芜湖道(dao)(dao)(dao)是(shi)(shi)(shi)(shi)(shi)个老古板,因为(wei)(wei)张(zhang)(zhang)军门(men)从(cong)(cong)(cong)前很有(you)(you)(you)点名声,因此(ci)于(yu)这(zhei)张(zhang)(zhang)大少爷来(lai)拜(bai)时, 立刻请见(jian),而且(qie)第三天(tian)就来(lai)回拜(bai)。见(jian)面之后,问(wen)长问(wen)短。张(zhang)(zhang)国(guo)柱并(bing)不(bu)(bu)(bu)隐瞒,竟说(shuo)(shuo)明自(zi)己是(shi)(shi)(shi)(shi)(shi) “先(xian)君(jun)弃(qi)妾所(suo)生。‘树高千丈,叶落归(gui)(gui)根。’此(ci)时先(xian)父(fu)母停枢未葬(zang),还(hai)有(you)(you)(you)三位(wei)(wei)庶母光景甚是(shi)(shi)(shi)(shi)(shi) 拮据,说(shuo)(shuo)不(bu)(bu)(bu)得都(dou)是(shi)(shi)(shi)(shi)(shi)小(xiao)侄(zhi)(zhi)之事(shi)(shi)。”又说(shuo)(shuo):“小(xiao)侄(zhi)(zhi)在(zai)外头(tou)带兵几年,从(cong)(cong)(cong)前先(xian)君(jun)在(zai)日,常常寄钱给 小(xiao)侄(zhi)(zhi)使用。如今(jin)(jin)先(xian)君(jun)一(yi)死,却再(zai)(zai)想不(bu)(bu)(bu)到他(ta)老人家(jia)有(you)(you)(you)许多官(guan)亏私(si)亏,以(yi)致(zhi)把家(jia)产全数抵(di)完。此(ci) 事(shi)(shi)还(hai)是(shi)(shi)(shi)(shi)(shi)从(cong)(cong)(cong)前刁(diao)老伯经手,各(ge)衙门(men)都(dou)有(you)(you)(you)存(cun)案(an),料想老伯是(shi)(shi)(shi)(shi)(shi)晓得的(de)(de)(de)。如今(jin)(jin)生养死葬(zang)一(yi)应大事(shi)(shi),无 论小(xiao)侄(zhi)(zhi)有(you)(you)(you)钱没钱,事(shi)(shi)情总(zong)是(shi)(shi)(shi)(shi)(shi)要(yao)做,尽(jin)着小(xiao)侄(zhi)(zhi)的(de)(de)(de)力量去(qu)办便了(le)。” 芜湖道(dao)(dao)(dao)道(dao)(dao)(dao):“尊大人解(jie)组归(gui)(gui)来(lai),听说(shuo)(shuo)共有(you)(you)(you)好几百(bai)万。即使抵(di)掉(diao)不(bu)(bu)(bu)少,看(kan)来(lai)身(shen)后之需,或(huo) 不(bu)(bu)(bu)至(zhi)过(guo)于(yu)竭(jie)蹶(jue)。就是(shi)(shi)(shi)(shi)(shi)几位(wei)(wei)老姨(yi)太太手里(li),谅想还(hai)可(ke)(ke)过(guo)得。再(zai)(zai)不(bu)(bu)(bu)然(ran),这(zhei)所(suo)房(fang)子(zi),亦(yi)值得十多万 银。”国(guo)柱道(dao)(dao)(dao):“无论先(xian)君(jun)有(you)(you)(you)无遗(yi)赀,总(zong)之,这(zhei)些事(shi)(shi)情,在(zai)小(xiao)侄(zhi)(zhi)都(dou)是(shi)(shi)(shi)(shi)(shi)义(yi)不(bu)(bu)(bu)容辞(ci)的(de)(de)(de)。况且(qie)病不(bu)(bu)(bu) 能侍汤药(yao),死不(bu)(bu)(bu)能视含殓,已经是(shi)(shi)(shi)(shi)(shi)不(bu)(bu)(bu)可(ke)(ke)为(wei)(wei)子(zi),不(bu)(bu)(bu)可(ke)(ke)为(wei)(wei)人,如今(jin)(jin)再(zai)(zai)来(lai)搜括(kuo)老人家(jia)的(de)(de)(de)遗(yi)产,小(xiao)侄(zhi)(zhi) 还(hai)算个人吗!所(suo)以(yi)小(xiao)侄(zhi)(zhi)一(yi)回来(lai),先(xian)取五千金(jin)存(cun)在(zai)公(gong)中(zhong),以(yi)备各(ge)项用度。下去(qu)所(suo)缺若(ruo)干,再(zai)(zai)到 四川去(qu)汇。莫说(shuo)(shuo)公(gong)中(zhong)无钱,就是(shi)(shi)(shi)(shi)(shi)有(you)(you)(you)钱,小(xiao)侄(zhi)(zhi)亦(yi)决计分文不(bu)(bu)(bu)动。至(zhi)于(yu)卖房(fang)子(zi)一(yi)句话(hua),更非忍 言!”一(yi)番话(hua)竟说(shuo)(shuo)得芜湖道(dao)(dao)(dao)大为(wei)(wei)佩(pei)服,连连夸说(shuo)(shuo):“像(xiang)世(shi)兄(xiong)这(zhei)样天(tian)性独厚,能顾大局,真是(shi)(shi)(shi)(shi)(shi) 难得!……”又问(wen):“世(shi)兄(xiong)少年料想读的(de)(de)(de)书不(bu)(bu)(bu)少?”张(zhang)(zhang)国(guo)柱回称(cheng):“还(hai)是(shi)(shi)(shi)(shi)(shi)在(zai)黄仲(zhong)节黄军门(men)世(shi) 叔那里(li)读过(guo)几年书,经书古文统(tong)通读过(guo)。”芜湖道(dao)(dao)(dao)道(dao)(dao)(dao):“我(wo)猜(cai)世(shi)兄(xiong)一(yi)定是(shi)(shi)(shi)(shi)(shi)有(you)(you)(you)学问(wen)的(de)(de)(de),若(ruo)是(shi)(shi)(shi)(shi)(shi)没 有(you)(you)(you)读过(guo)书,决计不(bu)(bu)(bu)懂这(zhei)些大道(dao)(dao)(dao)理。”说(shuo)(shuo)完,又连夸奖。自(zi)此(ci),张(zhang)(zhang)国(guo)柱有(you)(you)(you)了(le)芜湖道(dao)(dao)(dao)认他(ta)为(wei)(wei)张(zhang)(zhang)军 门(men)之子(zi),而且(qie)异常看(kan)重,自(zi)然(ran)别人更无话(hua)说(shuo)(shuo)了(le)。要(yao)知后事(shi)(shi)如何,且(qie)听下回分解(j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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